曹修拧着眉，暂时没有继续追问。
等下一秒过了拐角，便看到素来只有四个守卫的窄道中乌泱泱挤满了人，有禁卫军，有刑部，还有大理寺的人，虽说是联合执法，但平常他们也只有在天牢门口会站在一起执勤，以震慑意图不轨的宵小，可如今这阵仗，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怎么回事？”曹修开口问道。
引路的那个禁卫军不动声色地往窄道前面挪了挪，“侯爷有所不知，里面的重犯今日旧伤复发，情绪不稳，场面血腥的很，早些时候还从宫里请了太医，正在里面抢救。”
空气中确实有很重的血腥之气，而且闻起来不像是一个重伤之人能散发出的气息，更像是经历过一场有些规模的厮杀。
忠勇侯曹修常年在战场上，对血腥之气最为熟悉，即便现场已经被清理地足够干净，空气中弥漫的死气是骗不了人的。
更何况，方才刚燃尽的大火，烟还没有完全散去。
到了这里，若是曹修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也就不用领这巡查天牢的职了。
他周身气息一冷，斥道：“明知道是重犯，还不好生看管，若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侯如何向陛下交代？全都闪开，我进去看看！”
窄道前的人纷纷如临大敌，甚至后面几个在前面人的遮挡下，手已经放到了腰间刀柄之上。
那旁边的禁卫军还在设法转圜，“侯爷，就是些血淋淋的场面，没什么好看的，太医在里面，我们如今进去恐怕会有所打扰。”
曹修一挑眉，“太医在还需要在门上加几道锁吗？难不成那太医也犯了什么重罪？分明就是欲盖弥彰，叫你们管事的过来见我！”
还不等人去叫，宋元便自己现了身。
他行色匆匆，呼吸都有些加快，一见到曹修便道：“侯爷，下官正在寻您，正有件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这话一听就是胡诌的，进天牢巡查的一共就那么一点人，其中忠勇侯曹修又是领头上司，重中之重，在天牢这地盘上，还需要寻人？分明是方才不知干什么去了。
然而曹修还是耐着性子为了一句，“什么事？”
宋元神色略急，面带喜色，很不正常。
他道：“今日点了一个顽犯的天灯，将天牢里弄得乌烟瘴气，放气之余，下官便索性让下面人将天牢里里外外的污秽之物都打扫了一番，您真想不到他们发现了什么，那是曹小姐的尸骨。”
曹小姐的尸骨……
曹修的瞳孔猛烈收缩，瞬间浑身紧绷。
半年前曹瑾瑶因勾结敌国世子，被安上一个投敌叛国的罪名，经太子亲审数月，最终殒命天牢。
曹修曾为这事儿多次强闯皇宫，直谏面圣，声称自己的女儿与那梁国世子决无瓜葛，此事定是造人构陷，然而即便是无中生有，这罪名也已经定了，皇帝铁了心不松口，天牢也只能将曹瑾瑶一日日关着。
甚至到了最后，曹瑾瑶都殒命在天牢，她的尸骨都没能抬出来。
当时曹修也多次找过韩勤，他当时正被宫内诸事缠身，只敷衍着说天牢尸骨众多，曹小姐的也不知混到了哪里，寻不见了。
然而当时曹修还没有巡查天牢之权，他那时候日日到天牢门口徘徊，整日派人盯着从天牢里扔出来的尸身，却从没发现过他的亡女。
最后无法，只能以衣冠冢下葬，埋葬在南山一处荒僻之地。
此事曹修虽然未被牵连，然痛失爱女，却让他和曹夫人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皇帝也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曹家彻底后继无人便又开始倚仗起战无不胜的忠勇侯，甚至将天牢的巡查之权交给了他。
曹瑾瑶的尸身，这一直是曹修心中的一根刺，旁人不能碰，一碰就会流血化脓，而且永远也长不好。
他眯了眯眼，心中明白或许宋元只是在骗他，他们这群人不知道在那监牢中搞得什么把戏，里面的人犯不知现在是生是死。
不过现在面前摆着两个选择，跟宋元走，不管待会儿他见到的尸身是不是曹瑾瑶，他都得认，还要承他们的情，对他们今夜使得拙劣伎俩当作看不见不知道。
毕竟人都已经死了半年，放在天牢这种地方，身上的肉肯定都被老鼠毒虫蚀咬殆尽，只剩下一具白骨，只要是一具与曹瑾瑶身量相近的女尸，都可以说做是她。
或者，他要放弃眼前这个很可能是唯一收敛女儿尸骨的机会，抓着那监牢不放，看看他们究竟在捣什么鬼。
这样的选择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无疑是残忍而又艰难的选择。
可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父亲，他的女儿已经死了。
他现在是大葳的忠勇侯，掌管数十万大军的大将军，皇帝重视倚仗的朝廷重臣。
从某种意义上讲，皇帝之所以给他这个巡查天牢之权，就是要他看着这里，不要出什么岔子。
“你们，全都让开。”
曹修犀利的目光射向窄道里的人，他们是天牢的守卫，又不仅是守卫，平常还需要帮衬审讯犯人。
他们见过的审讯手端很多，接触的死人更是不计其数，眼中发出的光都透着狠厉的死气。
这些人像是后山某处腐尸上方盘旋聚集的秃鹫，伸着锋利的爪子，贪婪啄食着不属于他们的猎物。
曹修并没有被他们人多势众而吓到，不知何时，他带来的曹家军已然聚集在外围，手按在刀柄上，同样的蓄势待发。
这些人能跟着曹修一起巡查天牢重地，也是精挑细选过的，毫不畏惧此处的血腥腐气，个个身上透着杀伐，随时准备为大将军一战。
上次巡查天牢，曹修便已经发现带去的人少了好几个，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去的路上人却不见了。
虽然不是在天牢里面出的事，但因着之前韩勤无意间的得罪，曹修早就将此人记恨上了，很有理由怀疑就是天牢的人动的手，不满他这巡视督察之职。
不肯交付亡女尸身在前，杀害他曹家军在后，如今又想旧事重提，拿女儿的尸首诓骗他少管监牢里的事，原来天牢的人仗着自己顶头上司韩勤是陛下近臣，便可以如此欺人太甚！
曹修突然红了眼睛，他第一个抽刀，大喝一声：“奉旨巡查，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