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路很不好走。
马车在小道上跌跌撞撞,颠得三喜很不舒服。
说是一夜,实际上距离天亮只剩下一两个时辰,到了黎明破晓的时候,三喜好不容易刚眯了一会儿,却被一阵急停弄得差点撞在马车壁上。
荣王面色十分不悦,“怎么回事?”
金项乾在外面恭敬道:“王爷,前面有一群百姓围观,不知发生了何事。”
荣王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很显然,这一夜他也没怎么休息好。
“在外叫我王公子,现在到了哪里?”
“刚出京城二百里,已经进了兖州地界。”
荣王皱着眉掀开窗帘往外看,三喜也有些好奇,掀开另一边的帘子。
只见马车驶上的是一条不宽的窄道,偏偏这样的窄道,还聚集了一大群百姓,乌泱泱围着一座楼前指指点点,距离太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正猜测间,一个金吾卫已经打听好消息回来了。
他趴在车窗边道:“王公子,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姑娘在一家客栈前卖身葬父。”
卖身葬父,真是可怜。
三喜仰着脖子往外面看,可惜人群围得太多,什么也瞧不见。
荣王脸上更是不耐,似乎很烦这样的把戏。
“绕过去吧。”
那金吾卫却说:“绕路要多走一日的时间,王公子您看……”
荣王一皱眉,恨道:“那就打起马鞭,强冲过去。”
这里距离京城不过二百里,荣王竟敢当街纵马,伤害百姓?
三喜看到外面看热闹的既有抱孩子的夫人,还有拄着拐的老人,心下实在不忍。
“强冲实在不必吧,不如我们就绕……”
话说到一半,又被荣王警告的眼神吓了回去。
好吧,她还没忘自己的身份是个人质。
最前方的金项乾马鞭一扬,他那匹黑鬃骏马便发出一阵长鸣,距离近的百姓一看这阵仗,赶紧散开,可总有那反应慢的,被马奔驰而过带的差点摔倒。
“什么人呀!闹市纵马,你爹是兖州知府吗?”
“真没规矩,伤着孩子怎么办呀!”
“快去报官,不能让他就这么过去!”
“他们好像从京城那边来,不会是什么贵人吧?”
“害,什么贵人呀,贵人们只会往南边水土肥美的地方走,越往北越是贫瘠,谁会去那儿?”
百姓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儿,却仍阻止不了荣王过路的马车。
虽说金项乾开路很有一套,即便伤到百姓也要强冲过去,可奈何路太窄,百姓又多,他一个人过去了,等荣王的马车再要前行,却又被堵住了。
他高喊着疏散,“都让开!让开!没听见吗?说的就是你!”
金项乾的马鞭在空中打得猎猎作响,这时候马车已经行至中央,能看到客栈前的确有一个女子低头垂泪,面前还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身。
旁边则是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咦,这字迹怎么这么熟悉?
三喜又一次看向卖身葬父的那女子,怎么看怎么眼熟。
“等等!”
荣王不耐烦地瞥她一眼,“等什么?你不就是想要拖延时间吧?”
三喜尴尬地笑笑,“没有没有,我是看那卖身葬父的女子太过可怜,不如我们帮帮她。”
荣王挑起一边眉,脸又黑又硬,“怎么帮?”
“不如……我们买了她?”三喜小心翼翼地提出来,观察着荣王的脸色。
荣王讥笑一声,“呵呵,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吗?你救得了她一人,救得了天下百姓吗?女人真是惯会做这种无谓的事情。”
三喜心中腹诽,你懂什么?日行一善,积德百年。更何况她有预感,这姑娘不是一般人。
但是这话能和荣王说吗?自然不能。
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大腿,眼睛马上就模糊了。
“王爷,你有所不知,我从小家中贫苦,您可能听说过,我们那儿名叫恶水村,本就是穷山恶水的地方,穷得揭不开锅,所以深知那种无米下锅的苦楚,对这姑娘的惨事可谓是感同身受,我们这一去路途遥远,王爷您养尊处优的身子身边没个人照料恐怕是不行,我这也不仅仅是想做件好事帮帮这姑娘,还是为着王爷您着想啊。”
说完这些,三喜试探道:“所以不如……王爷您就当做个善事买个丫鬟?”
谁知荣王冷硬道:“本王身边从不用丫鬟,向来都是用小厮。”
三喜心里一凉,好吧,人家不用丫鬟。
谁知下一秒,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哀嚎,“各位路过的大爷大娘救命啊!卖身葬母啊!”
……
旁边百姓对他指指点点。
“这男人怎么回事?有胳膊有腿儿的竟然要卖身?他娘要是泉下有知还不气活了!”
“谁说不是呢,男人卖身,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嘿嘿,这你们就孤陋寡闻了吧,男人卖身有什么稀奇的?我还见过不男不女的人卖身呢!”
“啊!什么不男不女,细细说说!”
“大娘你来,跟我到旁边细说……”
三喜挠了挠头,硬着头皮道:“这位小哥真是可怜,这么年轻就没了母亲,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实,在,没,活,路,了,王爷你要不行行好,收了他做小厮吧?”
荣王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地看向她:“本王从小便没了母亲,不是也活了这么久?只要想活,怎会没活路?”
很显然,他也不打算给自己置办个小厮。
好吧,三喜闭嘴没话说了。
路终于被清开,马车畅通无阻,就在金项乾准备领着队伍过路的时候,对面却来了一帮子官府的人。
“站住站住!什么人敢在我们兖州地界造次?”
金项乾一拧眉,沉声道:“好狗不挡道,劝你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那为首的官兵也是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看脸也实在是不面熟,于是指着他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快给本官爬下来跪地磕头认错?”
金项乾勾起嘴角,“凭你,也配?”
说完,腰间刀出鞘,直接将对方指着他的那根指头看了下来。
“啊——”
那官兵惨叫一声,手上鲜血横流,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你竟敢伤我!我爹可是一方知县,来啊,你们给我上!”
说完,周围十几个官兵奋勇上前,想着对方人数和他们相当,总归不会吃亏,哪知道他们面对的是多么可怕的敌人。
结果可想而知,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十几个本地官兵全部横死当场,尸首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且出手的金吾卫不到一半,他们用一块干净的白绢擦净刀刃,收刀回鞘,表情自然,像是刚才做下那等惨事的人不是他们。
三喜用袖口捂着鼻子,闻着空气中这股血腥味,她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
荣王伸出头来看了一眼,没有过多的留恋,叫道:“快些赶路,刻不容缓。”
在将要放下帘子的那一刻,他与刚才街边那个要卖身葬母的男子对视一秒,瞳孔瞬间锁紧。
那男子的目光也不躲不闪,定定地看着他。
荣王下意识叫了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