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喜疯了般冲下山丘，快到底部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块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还翻了个跟头。
再起来的时候，她额头冒血，神色慌张，开始徒手在石块之下寻找贺云驰的身影。
“贺云驰！公爹！云雀！”
她一遍挖，一边大声地叫喊，像个孩子一样，泪如雨下。
很快，三喜手上便开始冒血，从指尖开始，蔓延到手掌。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三喜也不知道她挖到了哪里，哪里挖过，哪里没挖过，这里如此大，尸体如此多，她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人？
不知道挖了多久，三喜的手都麻木到没有感觉，满是灰尘，鲜血淋淋。
她的肩膀上忽然落了一只手。
“夫人？”
贺云驰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三喜惊喜地回头，看到了完好无损的贺云驰，他身穿一身月牙白的长衫，连衣角都没有弄脏一块。
她怔了一下，“你……没事？”
贺云驰赶紧扶起三喜，心疼地执起她的手。
“夫人怎么到这里来了？此处危险，快离开吧。”
三喜的手已经没有知觉，感觉不到他的抚摸。
“公爹和云雀呢？”
贺云驰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父亲他，就在这乱石之下。”
“什么！”
三喜惊住了，他说贺坚就在这乱石之下，可他似乎……并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快找人来救啊。”
贺云驰抓住几近失控的三喜的肩膀，“夫人别急，这是父亲自己的选择。”
三喜有些懵：“你什么意思？”
“父亲以身诱敌，葬送了朝廷数万军队，这场仗，是我们赢了。”
提到赢这个字，贺云驰黑眸中疲惫尽散，嘴角微扬，他身上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宁静，再加上周遭寂静无声与洒在人身上的阳光，让三喜有一瞬间岁月静好的错觉。
数秒之后，她问了一句：“你们商议这么久，想出的就是这么个办法？”
说这话的时候，三喜脸上没什么表情，神色也看不出什么，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让贺云驰有种她要随时抽身离去之感。
“夫人这话……何意？”
他是真的有些不太懂，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父亲自年少时被囚禁天牢，二十余载，毕生心愿便是能重新回到寒州，令北部三府的百姓都不必受朝廷辖制，饥寒交迫之苦，他心中装的是大爱，作为人子，他又怎能不成全他？
他依照父亲的心愿来到北方，化解与迟家的矛盾，重新赢得北部百姓的信任，召集军队与朝廷相抗衡，甚至计划建立一个独属于北部人的政权。
他能看到，这一天渐渐近了。
之前所有的丢城弃甲，一切的暂时退让，不过就是为了将他们引入寒州，引进这个早就为他们备好的深渊巨坑。
“这座山丘下面什么也没有，这里面早就被你掏空了，那些九月蝶原本是栖息在这里，所以它们才会提前出现，对吗？”
贺云驰不知所意，但还是点了头。
“是，九月蝶的确是九月生九月死，是我们的动作断了它们休眠，我们不只是挖空了一座山，还在里面种满了毒草，这种毒草会散发出使人昏厥的气味，即便军队发现不对劲也跑不掉，也正是因此，那些九月蝶才会发出淡蓝色的荧光，这是中毒的表现。”
贺云驰觉得自己步步为营，苦心孤诣，他们的盘算也是无懈可击，没有错漏之处，这个办法早在京城就已经成型，后面只是付诸于实施。
三喜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实在有些佩服他了。
以自己的父亲作棋子，请君入瓮，高，实在是高。
此刻，盘旋在天空的白眉黑鹰发出声声嘶鸣，它一直围绕着这座山徘徊，不肯离开。
“你就一丝伤痛都没有吗？”
贺云驰怔了一下，“怎会？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接下来，他又道：“不过接下来，贺家便是我撑着了。”
三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受阻，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对面呢？我父亲呢？”
贺云驰已经知道了她前世就是曹瑾瑶，也就是知道了曹修是她的父亲，既然对面士兵全部死于巨坑之中，那……她父亲呢？
贺云驰的眸子有一丝慌乱：“夫人你别急，我已经派人去寻了。”
三喜瞳孔紧缩：“你不会要告诉我，我父亲也埋在这下面吧？”
贺云驰踌躇道：“这一战他做先锋，若是不动手，便失了先机……我……”
“你……”
三喜原本已经失去知觉的手，竟又开始慢慢痛了起来。
她转身又开始继续挖，这次比之前速度更快，更加不计后果，似乎是加上了某种怨念。
贺云驰抓住她的手，“夫人别挖了，我已经派云雀回去找救兵，应该很快就会来了，你的手都伤成什么样子了？”
三喜推开他，继续挖。
“夫人，你何苦如此？我也不想这样，你要怪就怪我吧，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三喜终于是忍不住，冲他咆哮道：“你现在顾及我的身体了？顾及我的手了？你做这些盘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我以前只觉得你是没把我算在你对未来的计划中，瞒我欺我的时候也能骗自己说你是为我好，你总是顾全贺家，顾全寒州，顾全大局，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心情了？”
她胸膛剧烈起伏，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也许这也无怪于你吧，是我们三观不合，我爹与你爹，我与你，我们终究是不同路上的人。”
她忽然想到什么，“我弟弟呢？四喜呢？他不会也……”
贺云驰愣在原地，还在她说的那一番话里没回过神来。
“我问你我弟弟呢？”
三喜过去摇晃他的身子，手上的鲜血粘在了他的白衣上，刺目的红。
他几乎认不出来自己的声音，嘶哑道：“他没事，他没来。”
这一瞬间，三喜觉得自己透不过气的胸腔稍微缓了几秒钟。
她冷声道：“便到此为止吧，此事过后，你建你的政权，我要回京。”
“什么？”
贺云驰不敢相信。
三喜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