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惠妃被李隆基那毫无生气,死寂一片的目光看得心尖猛地一颤。
她从未见过李隆基如此模样。
那眼神空洞得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只剩下一个被无尽失望和疲惫掏空的躯壳。
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陛.......陛下,您......”
“朕没事!”
武惠妃话音未落,便被李隆基干涩沙哑的声音打断。
武惠妃愣了一下,便见李隆基缓缓抬起手,重重地按在自己的额角。
顷刻间,殿内陷入了寂静。
武惠妃回神,见李隆基沉默,心头不由得焦灼起来。
玉门关传回来的消息,让她心中生出了五雷轰顶一般的绝望。
再想到自家儿子的惨状,她更是无法容忍李琚逃出升天。
她咬咬牙,忽地深吸一口气,对着李隆基说道:“陛下,三王谋逆,证据确凿,人神共愤。”
听见武惠妃这话,李隆基脸上总算有了些许表情。
只是,依旧在沉默。
见李隆基不说话,武惠妃顿时咬了咬牙,面上浮现一抹狠厉之色。
“而王倕身为封疆大吏,不仅不将其拿下正法,反而打开关门放虎归山,更胆敢陈兵关墙,威逼朝廷追兵。
“此举......分明是公然包庇!
“若此獠不除,国法何存,天威何在?”
说到此处,武惠妃忽然激动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陛下,必须立刻下旨,速速罢免王倕河西节度使之职,将其锁拿进京,交三司会审,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她的神色越发怨毒,忽地凑到李隆基身侧,咬牙切齿道:“还有那陈玄礼,追剿不力,畏缩不前,也应一并严惩。”
她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锥,一句句扎向李隆基的神经末梢。
然而,预想中帝王震怒,厉声下旨的场景并未出现。
李隆基依旧沉默,只是按着额角的手指,指节微微颤抖着。
武惠妃迟迟等不到回应,只觉得心头那股邪火越烧越旺。
终于,她没忍住拔高音量:“陛下,您还在犹豫什么?”
随着一句质问出口,她也像是打开了怒火发泄的开关,心中再无顾忌。
“陛下,王倕此僚手握河西七万雄兵,却坐视李琚西遁,如今,又悍然拒止朝廷追兵。
此等叛逆之举若不立诛,天下节度使群起效尤,这大唐江山,岂不危矣?
妾身恳请陛下速下圣旨,砍下那王倕的狗头,悬于玉门关前示众,看谁还敢藐视天威,庇护逆贼!”
武惠妃一鼓作气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心中那股子邪火总算消散了一些。
同时,一直沉默的李隆基,在听完武惠妃这番话后,也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他整个人往后一仰,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可惜,他依旧没有接武惠妃的话头,反而答非所问道:“朕.......有些后悔了!”
“后......后悔?”
武惠妃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李隆基这句后悔指的是什么。
是后悔废储,还是后悔什么?
李隆基则是完全忽略了武惠妃,自顾自的哑声呢喃道:“朕当年,不该将老八放逐西域的。”
听见这话,武惠妃又是一愣,不明白李隆基到底抽哪门子疯。
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话题拉回正轨。
于是,她向前一步逼近御案,带着哭腔道:“陛下,您现在后悔也没用啊,若是让李琚那等豺狼在西域站稳脚跟,与吐蕃勾结,兴兵作乱,咱们将来如何能安稳啊陛下,唯今之计,还是应该.......”
“够了!”
武惠妃的话再一次被李隆基打断。
他坐直了身子,目光直勾勾盯着武惠妃,像是要看透武惠妃的心肝脾肺肾。
迎上李隆基的眼神,武惠妃后面的话全被堵在了喉咙里。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下一秒,李隆基冷不丁笑了一下,旋即语带嘲弄道:“你以为,朕在后悔什么?”
武惠妃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有些茫然起来。
李隆基又是一笑,只是笑得凄凉,他追问道:“你以为,他去西域两年,在西域都做了什么,你还想处置王倕?”
武惠妃呐呐道:“王倕公然包庇,难道......”
李隆基冷笑道:“对,王倕包庇了那逆子,然后呢?”
“然后......”
武惠妃还想说点什么,李隆基却是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闭上眼睛,疲惫道:“王倕麾下有七万大军,他都已经倒向了那逆子,你觉得,西域的夫蒙灵察,对朕还能有几分忠心?”
听见这话,武惠妃顿时悚然一惊。
紧接着,一张脸血色尽退,难以置信道:“难道,难道.......”
“没有难道了。”
李隆基面色死寂,陈述道:“夫蒙灵察麾下,有两万四千人的安西军,王倕麾下,有七万六千人的河西军,双方合兵,就是十万大军,若是再加上那逆子手里那声若天雷的武器.......”
说着说着,李隆基陷入了沉默。
因为他很清楚,他说的这些,还只是开端。
若是真将王倕和李琚逼得走投无路,或许世家栽赃到李琚头顶上勾结吐蕃这个罪名,就要成真了。
河西也好,西域也好,皆是大唐防备吐蕃的第一线。
若李琚当真整合十万大军造反,则西北必乱,吐蕃也必将趁势袭杀,侵占大唐大半领土。
届时,他李隆基,便是大唐的千古罪人。
而武惠妃听见这话,则是顿觉五雷轰顶,随即满心绝望,声音尖锐道:“王倕,夫蒙灵察,他们难道敢造反?”
“呵呵~”
李隆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忽然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一声。
紧接着,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一刻,他身上君临天下的帝王威严,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心力交瘁,被现实重压压垮的老人。
他挥了挥手,整个人疲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睡去。
却还是强撑着精神,缓缓出声道:“旨意......你替朕拟吧......”
他闭上眼,声音微弱:“河西节度使王倕,坐视叛军过境,未能有效阻截。着降职留用,罚俸三年,戴罪立功。另,命其继续镇守河西,务必严防吐蕃,不得有失,若再有差池,定斩不饶......”
听见这道旨意,武惠妃顿时面白如纸。
但李隆基却是还没结束,继续有气无力地说道:“至于逆贼李琚及其党羽.......既已窜入西域,便着夫蒙灵察严密监视,若其行止有碍大唐,或勾结外寇,可便宜行事,不必再请旨......再令陈玄礼即刻返京.......”
说完这些,李隆基仿佛耗尽了所有心神。
整个人瘫软在宽大的龙椅里,面如金纸,气息奄奄。
他累了,真的累了。
王倕不能动,河西不能乱,至于李琚.......就让他和那西域的虎狼,还有那些贪婪的世家去斗吧!
大唐这艘巨轮......他现在也只能是哪里漏水,就暂时堵哪里了。
至于武惠妃,则是早已呆立在原地,脸色青红交加。
李隆基的旨意,看似处罚了王倕,实则根本没伤其筋骨,河西军权依旧稳稳握在王倕手中。
而对李琚的处置,更是遥遥无期,形同纵容。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看着龙椅上那颓然如朽木的帝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怨毒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可惜,她再不甘,也只是一个宠妃,手上没有半分实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