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李琚的声音低沉,打破了长久的寂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却又令人心悸的事实。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垂手恭立的王胜。
那眼神深邃难明,有预料之中的平静,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即将到来的滔天兵祸的沉重。
“传令。”
下一瞬,李琚的声音骤然转冷,沉声道:“立刻擂聚将鼓,召李林甫、夫蒙灵察、薛延、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万青、边令城.......等都护府核心文武,即刻来议事厅,紧急军情,要快!”
“喏!”
王胜心头一凛,赶忙抱拳领命,身影如风般消失在门外。
沉闷而浑厚的聚将鼓声,穿透簌簌落雪。
在都护府上空骤然响起,一声紧似一声,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瞬间撕裂了冬日的宁静。
这鼓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顷刻间点燃了整座龟兹城的神经。
军营中,正在操练的士卒猛地停下动作,眼神锐利地望向都护府方向。
工坊内,锤打兵刃的声音为之一滞,工匠们交换着凝重又带着某种期待的眼神。
街头巷尾,百姓们停下了脚步,纷纷望向那鼓声的源头,一股无形的紧张与肃穆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知道,能让都护府在此时擂响聚将鼓的事情,绝非寻常事!
而随着鼓声不断传递,都护府内外正在忙碌的核心文武大臣,都默契的放下了手上的事情,立即朝着都护府正厅赶去。
很快,议事厅内已是济济一堂。
李林甫和夫蒙灵察最先赶到,两人面色沉肃,眉头深锁,显然在来的路上已经猜到了几分。
紧接着,薛延、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万青、徐冲、徐平、乔天养等军中柱石披着寒气大步而入。
他们身上那甲叶碰撞的铿锵之声,在静默的大厅中格外清晰。
脸上更是带着征尘未洗的锐气,眼中闪烁着探询与跃跃欲试的光芒。
而最后赶来的,则是以边令城为首的后勤人员,李瑛,李瑶,乃至于杨氏兄弟等人也赫然在列!
见众人逐渐落座,李琚也没有废话,直接将那份密报递给了诸将之首的薛延。
薛延接过密报展开,目光如电般扫过。
随即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惯有的沉稳瞬间被一种压抑的激动所取代。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将密报递给下首的哥舒翰。
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诸将手中迅速传递,激起无声的巨浪。
“屠范阳卢氏满门.......尽掠其财为军资.......挥师南下.......”
哥舒翰低声念出信中关键,随即,一双虎目之中精光大盛,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一个兴奋的弧度。
“好,好个安禄山,他娘的,终于反了!”
“哈哈哈,反得好!”
万青猛地拍桌,震得旁边案几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
“老子等这一天等得骨头缝都痒了,龟缩河北这么久,总算敢亮爪子了!”
随后,他豁然起身,声若洪钟道:殿下,末将请为先锋,定将这猪狗不如的杂胡脑袋拧下来,献于帐前!”
高仙芝眼中亦是战意熊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声音冷冽道:“阿姆河畔未尽兴,正好拿这安逆的头颅,祭我西域东征大旗!”
封常清虽未言语,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发亮的眼神,同样透露出压抑不住的亢奋。
整整半年的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西域的刀锋早已磨得雪亮。
渴望着饱饮叛军之血,建立不世功勋!
安禄山造反的消息,对他们而言不是噩耗,而是开启功名之路,实现更大野望的号角。
薛延虽未像众将那般激动失态,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起伏的胸膛,也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作为西域新晋的大都督,安西军中真正意义上的武将第一人。
他也迫切的需要一场席卷中原,足以彪炳史册的大战,来证明自己。
毕竟,打个大食,拿出去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而与武将们几乎喷薄而出的兴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李林甫和夫蒙灵察的沉默。
李林甫捻着胡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安禄山反,确在预料之中,西域也为此布局多年。
然而,当遮天蔽日的战争阴云真正笼罩了大唐的腹心之地。
当想象中血流漂杵,生灵涂炭的景象即将化为现实。
这位老谋深算的宰相,心中涌起的,反倒并非是纯粹的权谋算计。
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义之忧。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千里中原在叛军铁蹄下哀嚎的景象。
盛世繁华,转瞬将成修罗地狱。
他微微闭了闭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夫蒙灵察更是端坐如钟,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身前的地砖上,仿佛要将那砖缝都看穿。
他身为前朝老帅,一生荣辱皆系于大唐。
虽因形势所迫,倾心追随李琚,在西域也立下功勋。
但内心深处,对长安那座宫阙,对那面曾经飘扬四海的“唐”字旌旗,终究还存着一份难以割舍的香火之情。
安禄山造反,是乱臣贼子,该杀!
可西域一旦大举东进,入主中原,那便是.......改朝换代!
这其中的复杂滋味,非置身其中难以体会。
他的沉默,带着几分萧索,几分追忆,几分对未知未来的迷茫。
大厅内的气氛,被这冰火两重天般的情绪割裂着。
武将们身上散发出的灼热战意几乎要将空气点燃,而李林甫与夫蒙灵察身周则弥漫着一股沉重而微凉的静默。
李琚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将每一张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理解武将们的渴战,这是西域兵锋蓄势待发的必然。
他也洞悉两位老臣内心的复杂波澜,这是历史洪流下个体命运的必然挣扎。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众人身上,缓缓出声道:“诸位,而今安逆已反,荼毒中原,此乃国难。我等厉兵秣马半载,所为正是今日。”
“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叔公,夫蒙将军,诸卿.......安逆既举反旗,长安朝廷必有所应。
我等当下,是静观长安动向,还是即刻传檄天下,若发兵勤王,又该如何发兵?都议一议吧。”
李琚此言一出,厅内气氛为之一凝。
众将的兴奋稍敛,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到两位老臣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