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李琚问题,大食使者赶忙起身朝李琚深深一躬。
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
但还是应声道:“尊贵的王上殿下,哈里发与阿拔斯将军深知殿下所求乃是公道与和平。”
顿了顿,他迟疑道:“然此次所需赎金及物资数目庞大,我大食亦需从河西,呼罗珊乃至大食腹地调集,这几地之间路途遥远,匪患未靖,恐.......恐需三月之期方能尽数运抵龟兹。”
听完使者报出来的时间,李琚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示意他继续。
使者偷眼观察李琚的神色,见其面沉如水,并无不悦。
这才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至于割让呼罗珊以东之地,外臣已携详细舆图及界碑图样,只待殿下遣干练官吏,与我方人员共同勘定边界,便可立碑为证。
此外,重开丝路、商税减半之事,哈里发业已颁下严令,沿途总督、税吏绝不敢违逆。”
“嗯!”
李琚听完,只是嗯了一声,便陷入沉思。
他手指在紫檀木的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夫蒙灵察和李林甫的目光也聚焦在他身上,无人敢打搅他沉思。
使者也不敢多话,额角渗出细汗,屏息凝神,等待这位西域主宰的最终裁决。
“三月.......”
良久,李琚终于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沉声道:“这点时间,本王还等得起。但本王要的是赎资如数与完好,而非拖沓敷衍或以次充好。若有一丝差池,或是途中损耗过多........”
他话音未落,夫蒙灵察已然会意。
他猛地朝踏前一步,声如洪钟道:“殿下放心,末将已调遣精骑三千,由高仙芝将军亲自统率,即日便可启程,前往呼罗珊边境接应押运。
沿途但有宵小胆敢觊觎,定叫他有来无回。”
至于交割地界,李相麾下亦有长史熟悉地理,可随大食官员同往。”
他说着,眼中闪烁杀气,故意看向使者。
这既是威慑,也是确保肥肉不会飞了的必要手段。
迎上夫蒙灵察充满杀意的眼神,使者顿时心头一凛,连忙躬身:“不敢,绝不敢有丝毫差池,外臣定当严令押运人员,小心谨慎,如期如数送达!”
言罢,他忍不住擦了擦额头冷汗。
他十分清楚,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那三千唐军精骑名为接应,实为监军,更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李琚微微颔首,看向李林甫:“叔公以为如何?”
李林甫捋须沉吟,目光扫过使者,带着老谋深算的审视。
片刻后,他沉声道::“割地、开市,皆可按议定章程办理,夫蒙将军的安排也甚是妥当。但这赎金与物资清单........”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道:“还需立下详细文书,列明种类、数量、成色、交割地点与时限,双方画押为凭,若是有失,也好有个凭证,使者以为如何?”
“是是是,一切依上卿所言!”
使者忙不迭地应承,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眼前这一文一武,一唱一和,将方方面面都卡得死死的。
看来,他想要借机敛财的打算,注定要落空了。
“既如此........”
李琚站起身,居高临下,一锤定音道:“此事便如此定下。贵使一路辛苦,先在驿馆安歇。具体细则,夫蒙将军与李相会同有司,与贵使详议。”
“是,谢王上殿下!”
使者如蒙大赦,再次深深行礼。
“来人,送贵使下去休息!”
李琚招手唤来随从,使者也不敢多言,在侍卫的引导下退出了都护府正堂。
随着使者离去,殿内便只剩下三人。
见没了外人,夫蒙灵察脸上顿时露出兴奋之色,激动道:“殿下,李相,百万黄金,万匹良马,还有那些精铁弓弩.......乖乖,这下咱们扩军、筑城、打造军械的钱粮器械,可算有着落了!”
听见这话,李林甫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他正手捋须,笑道:“这确是一笔泼天横财,足可解我西域燃眉之急。”
说着,他转头看向李琚道:“然则殿下,老臣以为,此财虽巨,却不可尽数用于兵事。当分出相当部分,投入屯田水利、官学教化、工坊技研。此方为西域长治久安之根基。”
李琚深以为然,赶忙点头:“叔公所言极是。刀兵可护一时,文教方固万世。屯田、商路,官学、格物,才是我西域真正的根基。”
言罢,他交代道:“如此,这笔横财具体如何分配,便请叔公与户曹、工曹详议,拿出个章程来。”
“首要还是得确保新垦屯田区的灌溉沟渠、格物院火器局的新工坊、各州府蒙学的扩建用度。”
“殿下明鉴,老臣领命。”
李林甫拱手,应下交代。
随后,三人又就赎金转运的细节、新得土地的勘界安排,以及丝路重开后关税征收的具体章程略作商议,确保万无一失。
待诸事议定,日头已微微西斜。
夫蒙灵察与李林甫告退,各自去忙手头事务。
李琚独自在空旷的正堂静坐了片刻,心中那股连日压在心头的军政重担带来的紧绷感,也终于稍稍松弛。
他捏了捏眉心,起身踱步,信步走向后院。
都护府后院与前衙的肃杀截然不同。
他才绕过一道爬满藤蔓的影壁,便听得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穿透了初夏午后的宁静,带着暖融融的生气扑面而来。
李琚脚步不由得放轻,循声望去。
只见庭院中央那棵枝繁叶茂的葡萄架下,几个小小的身影正绕着圈追逐嬉闹。
定睛细看,正是李瑛的几个孩子。
稍大些的李俨,李伸跑在前面,后面跟着小一些的李倩、李俅、李备。
最后面,则是小不点李菱,她是李瑛的幼女,眼下不过四岁多些,肉嘟嘟的,白白嫩嫩,可爱得很。
一群孩子嬉戏玩闹着,都咯咯笑个不停。
而围着他们的,是三位盛装却卸下了沉重钗环的女子。
太子妃薛氏褪去了昔日的繁复宫装,只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襦裙。
此刻,正含笑坐在石凳上,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孩子们奔跑的身影。
手里还拿着一块帕子,随时准备给跑得满头汗的小家伙擦拭。
鄂王妃柳氏则站在一旁,小心地护着蹒跚学步的儿子李永。
但要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穿梭在孩子们中间的杨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