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只觉的眼前一道强光,让长时间一直处于黑暗中的双眼猛烈的刺痛,紧接着她刺骨的冰雪兜头罩了下来,已经冻得板硬的血块狠狠拍在她的身上。
今夏意识渐渐消失,眼前一片花白。
我要死了吗?大人,大人你在哪?
今夏在昏迷前的一刻,带伤的双手仍然紧紧攥着陆绎的衣角,下意识的不愿意松手,而就在意识趋于模糊之时,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场景。
扭曲的空间中,陆绎一身黑色的武服,雪片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他双手之间迸发出万道寒光,光芒轮转,最终幻化为一柄鎏金宝刀。
刀刃晶莹剔透,晗光耀眼,刀脊山海纹闪烁,下端“破云”二字呼之欲出——
破云刀在陆绎手中微微一转,镜面一般的刀面,映出他一双湛蓝的眸子!
今夏蓦然睁开眼,无数景象轰然破碎,冷风吹袭,几片雪花落在脸上。
这是什么地方?
周遭云雾笼罩,乃是露出云顶的一段山脊,恒山山脉之巅,雁门山的最高峰,一小块空地上,身前站着穿着白色锦袍的一男一女,以及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直喘息,狼狈不堪的裳裳。
陆绎则站在一侧,凝视着自己的方向。
今夏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她想要伸手抓住陆绎,发现双手也动不了。
不对,是全身上下都动不了。
她醒来的一刻,另外三人都警惕的朝她望来。
裳裳立刻站起身来,想要将今夏提起来,却被一人阻止了。
是陆绎。
今夏感动的差点落泪,却见陆绎四平八稳的走来,居高临下的凝视着自己,然后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稍稍抬起头来。
大人!大人!
不对,大人的手臂骨伤已经痊愈了吗?
“哥哥,现在怎么办?”说话的是白衣女子,她通身雪白的袍子上,点缀着墨色的梅花,与站在她身边的男子身上嫣红的梅花,凑成一对。
她望向她身边的白衣男子,白衣男子没有回答,恨恨望向陆绎:“我将明尊吩咐在此地建立的玄兵大军交到你手中,”他口气中充满讥讽,“你告诉我,他们现在人呢?”
陆绎没有回答,避开他的眼光,只是望向裳裳。
“哥哥,那岚哥哥也受了伤,你就不要责怪他了。”白衣少女挡在陆绎身前,一张樱桃小口,声音轻柔娇嗲,让人浑身一阵酥麻。
那岚哥哥?今夏心想,莫非眼前这人并非陆绎,而是——那岚岳?!
那人忽然松开钳制着今夏下巴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在她鼻尖一点。
是硫磺味!
今夏心中暗喜,却听那白衣男子冷哼一声,道:“我们在山中寻人,他不率军攻城,反而跑去和这小丫头片子鬼混!雪漫,你到现在还要再护着这小子嘛?!”
“哥哥……”
陆绎看着唤作雪漫的女孩两颊微红,美目含泪的情动模样,心中已猜到八九不离十,他剑眉微蹙,柔声唤道:“雪漫,这是个误会。”
那女孩听到对方唤自己的名字,就已然芳心大乱,何况被陆绎一双明眸含情脉脉的望着,她只觉一颗心脏如擂鼓般跃动,忙道:“那岚哥哥,你不必解释,雪漫明白的。”
今夏躺在雪地里闷哼一声,翻了白眼。
这一顿抢白倒让陆绎省去了不少口舌,陆绎心中一喜,但面色如常。
一直狼狈的坐在旁边的裳裳冷冷道:“我们可以将这个丫头片子杀了,再将她的尸体吊在此处,王爷早就对着丫头一见动情,一见之下必定方寸大乱,到时我便可趁机……”
“蠢货!”白衣男子冷冷道,“我看你才是最该死的!”
今夏听他们吵架正一头雾水,那白衣男子竟忽然抽剑,直向裳裳。
内讧啊!你们继续内讧!不要停、不要停!
今夏心中窃喜,却见陆绎如电的目光瞥向自己,他双眼微眯,是一种今夏十分熟悉的、危险的信号
今夏朝陆绎眨了眨她无辜的大眼睛。
“梅婴,”裳裳毫无惧色,停止了脊背,冷冷道,“这是明尊大人的吩咐。”
“明尊从未吩咐你协助把汗那吉逃跑,”被唤作梅婴的白衣男子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得到了永世不老的容颜,就像躲起来和情郎厮守终生了?世上哪有这样大的便宜!今日若非你被困在雪山之上,还会向我们报信吗?你既然已经投靠我灵教,就必须忘了你的身份,若再包藏私心,我不介意就替明尊处置你。”
梅婴收剑,裳裳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实在活捉不得,就杀了罢,将尸身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今夏心潮汹涌,她还记得那个寒冷的雪夜,琉璃明瓦灯下他们二人夫妻携手的画面,一时间难以相信这话是裳裳亲口说的。
“早该如此!先前这么做,早就没这么许多事了!”梅婴看向雪漫,冷哼一声,“妇人之仁!”
言毕,他转身,从山崖上一跃而下,消失了。
山顶又安静下来,裳裳自顾自坐着,她低头,没人能瞧见她此刻的表情。
陆绎大概猜到了,他们兄妹二人,大概是灵教教主墨幻的命令,追杀把汉那吉,不料安乐王夫妇半路挟持了今夏逃出了大同,正准备自常胜堡出关,却在一线天遭遇活尸大军。之后,相比是先一步寻得山腹甬道并将出口堵住的八成就是他们二人了。
先前把汉那吉曾在危急关头层出手救了今夏,陆绎当然是心存感念的,但如今听到裳裳说他竟对今夏一见动情,便连那一丝好感也被消灭了。
不过,看来这人还是得救的。
陆绎在离开常胜堡之前,已经看过军报,俺答汗提出停战的条件之一就是迎回这位安乐王。
那么,不论这场胡汉争端是否是有人故意挑起的,想要平息战祸,就先要保住把汉那吉的性命。
陆绎心烦意乱,纠结缠绕,突然胸口一阵强烈的抽动,接着“咳”的一声他吐出一大口血来,血色全黑。
原来,他在密洞总未能贯通玄兵灵契的心法,为了尽快脱困强行催动气息,随将石门抬起,却险些走火入魔,如今玄兵符的至阴气息与紫阁峰的纯阳之力在体内乱窜,若非他以紫炎护住心脉,怕是早就经脉尽断而亡了。
“那岚哥哥!”就听梅雪曼惊呼一声,几乎扑进陆绎怀中,“快让我看看!”
陆绎一手扶住梅雪梅,不着痕迹的闪开:“不妨事。”
他这一扶一躲,却似直戳中梅雪漫的心事,她忽然黯然的退开半步:“那岚哥哥,我听说前些天嫂嫂在附近了寻你,你……你可见她了吗?”
陆绎心中苦笑,江湖儿女果然多情,想不到那岚岳桃花还招惹了一身的烂桃花。
他下意识的看向今夏,发现对方也正瞪着他,略有些心虚,但又觉得有趣。他一贯性子凉薄倨傲,不屑于周旋于女子之间,却也并非不谙男女情事,思忖片刻,方道:“雪漫,我以为你明白……”
梅雪曼隐约听懂,半是骇然,半是欢欣,明眸中泪光闪动:“唉……当年若非嫂嫂执意去救容靖沣,咱们也不至于落得时时处处为墨幻牵制……如今墨幻应允此次事成之后,便解了你身上的蛊毒,那咱们便自由了!到时,天大地大,塞外江南,雪漫都愿意陪着你……”
她声音极甜极清,此时望着情郎,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端的惹人怜爱。
陆绎心思如电,听她提及“事成之后”,便嗅出一丝阴谋的气味,遂又接口道:“那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谁知道墨幻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不错,墨幻行事诡谲,的确不得不防。不过,她与你同为玄冰族后人,在复兴那岚部一事上……”
梅雪曼正说到关键,四面八方的空气忽然流动起来,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周遭树木、积雪、碎石被狂风吹起,令人犹如置身于飓风之中。
“有人入阵了!”梅雪曼惊呼一声,“哥哥山脚下布了梅花阵,若有人闯阵便会被困在其中,咱们所在的位置应该是阵眼!”
梅雪曼赶紧挡在陆绎身前,陆绎却当机立断将她一掌击昏,他回身却见,裳裳一步冲向倒在地上的今夏,抓起地上的石块就往今夏头上猛砸。
她只砸了两下,今夏额头便见了血。
“你马上放开她,我助你与安乐王出阵!”陆绎狂吼。
裳裳稍一犹豫,却听见阵中有人喊道:“袁姑娘?!袁今夏?!”
正是把汉那吉慢慢靠近,裳裳听他口中所唤竟是今夏,狂怒之下,冷笑三声,死命扼住了今夏的喉咙!
陆绎心里已经将把汉那吉上到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全员骂了个遍,情急之下,再运内功,许是他情急之下,内力剧增,双手中风雪大作,瞬间凝成一柄巨剑,他大喝一声,巨剑破风而出,先是一剑击中裳裳胸膛,再一剑斜劈,裳裳身在半空已口喷鲜血,肋骨尽数折断,最后一剑将她脖颈斩断,身首异处!
此时,把汉那吉匆匆赶到阵眼,恰恰好亲眼目睹了陆绎一剑斩杀王妃裳裳的一幕。
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陆绎亦是一怔,奈何三剑环环相扣,已封死了敌人去路,再收手尚且不及。
裳裳双目圆睁的头颅轱辘到把汉那吉脚边,他怀中还抱着不足三岁的幼子。
完了,今夏心说,这下麻烦大了,把汉那吉赶来时,不知是否见到裳裳要取自己性命的一幕,纵然有,风雪中多半也看不真切。
不知他是否知道裳裳已被蛊惑决定在此地诱杀他,多半是,也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