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回S市的航班降落了。
杨意只身一人，轻快地离开飞机，入关，拦到一辆车子，直往家里去。
她戴着黑超墨镜。刚刚在飞机洗手间的镜子里，她看到自己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核桃。她不想这个样子示人，幸好有墨镜可以遮一遮。
她比王家泽早一班飞机回来。
靠在椅背上，很奇怪的，明明没有刻意去想，眼泪却像关不住似的，一直往外涌。她告诉自己：行了杨意，别再矫情了，决定是你做的，你已经有这个心理准备。
却原来，有准备，不代表她可以轻易接受将这个人生生地从她心底挖走，将两根缠在一起的缘分硬生生扯成两条平行线。
她的耳边，是他低哑的声音：“你做好决定了？”
她点头。
“我挽回有用吗？”
“不要留我，”杨意说，“你知道我的，我不会轻易开始，也不会让它轻易结束。我总是很擅长将事情翻来覆去的计算，我既然做了决定，就不想收回。”
“杨意，原来你约我来香港，是想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如果你做好了决定，好。”
她的心就碎裂了。没关系的，她的心连真的刀子都挨过了，这点伤又算什么呢？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回到家里，爸爸妈妈见她大晚上带戴个墨镜，觉得莫名奇妙。杨意只说了一句话就回了房间。
杨爸爸杨妈妈呆在当场。杨妈妈喃喃：“她说什么？”
杨爸爸拍拍她，叹了口气：“但愿以后我们别后悔逼她做这种决定。”
杨妈妈的眼泪汩汩地落了下来，她叹着气，一边擦泪一边回房间。
杨意躲在房间里，一整个晚上都不出来，晚饭也不吃。第二天，依旧戴着墨镜去上班。
对于她上班戴墨镜这件事，钟文静和黎英都很好奇，杨意说：“哦，我昨晚没睡好，又喝了很多水，今天眼睛肿得像金鱼。”
他们没多想，嘲笑了她几句。杨意告诉自己：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没分手过，那都不是人生。
在刚开始的几天，她会时不时陷入泪流满面状态，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能吃饭吃着吃着，就发现自己哭了；晚上的枕头总是湿着的，杨意不知道自己的泪腺如此发达，明明不去想他，不去想未来，也能哭个稀里哗啦。
那天，张楚宁约她吃饭，一见面，她就盯着杨意看。杨意冲她笑：“你干嘛呀，张大警官，和只警犬似的。”
“我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她蹙眉，“你怎么了？”
“那你说说，我有什么不寻常的味道？”杨意挑衅地问。
“你很失落！”张楚宁拧眉，“和王家泽吵架了？”
杨意摇头。
“不是吵架？那就是比吵架更严重了。”
“厉害呀姐姐，”杨意又笑一笑，“我们分手了。”
张楚宁大惊失色，“分手了？那个王八蛋和你分手？？？！”
她握起拳头，手背上青筋浮起，一副要把王家泽暴揍一顿的样子。杨意撑着脸：“我们分手了，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
“你为他吃了那么多苦头，他居然还敢分手？是不是男人啊！”张楚宁怒不可竭。
“不是他，”杨意说，“是我提的。”
张楚宁吃惊了。她是见惯大场面的，又是个刑警，擅长将线索串成完整的证据链。她叹了口气，“小意，分手了也好。从此以后，你也不必胆战心惊有下一次被袭击的可能了。”
杨意点点头：“嗯。”
“心情很糟吧？”
“嗯。”
“想哭就哭吧……我靠！你的眼泪说来就来啊！”张楚宁连忙过去杨意的位置，搂住她，“哭吧哭吧，把心里的难受都哭出来就没事了。”
是的，再难受，它都会过去的。分手的第七天，杨意已经没有那么痛了，她甚至不会再掉眼泪啦。她开始和爸爸妈妈有说有笑，一切都在变成以前的模式。
她不去想王家泽会不会难过，她不去想他在做什么，她把他珍藏在心底，她不会忘记他，但她，也不能再去爱他了。
王家泽没有回S市，他留在了香港。
这几天怎么过来的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有点机械，白天办公，晚上睡觉，像一个会行动有思想的木偶。
杨意回去的第二天，他早上从睡梦中醒来，下意识想搂住身边娇软的身躯，摸索到的却是一片冰凉。他才想起来，她回S市了。
她说：我们不要做朋友。
曾几何时他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不能当恋人，不要做朋友。
他们的性格其实是那么相近，是彼此灵魂上缺失的拼图。她的绝决比他更甚，即使再心痛，她咬着牙，也把一切都斩断了。那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地像她所期待的那样去生活呢？
她说：不要一直想着我，用最快的速度把我忘记吧。我也会忘记你。
忘记他？她倒是试试看啊。他相信，她没有三年五载，是忘不掉他的。而他么，可能需要的时间更长一点……不过没关系。她健康平安就好，他们有过一段最美的爱情，已经可以了。
爱情，有固然好，是平静生活的锦上添花；没有，也不会怎么样。再痛，熬过去也总会好的。
手机铃铃作响，是王正善打来的。“家泽，你去香港这么久还不回来？你到底在那儿干什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或许是人老了，某些感觉会变得敏锐，尤其在对于子女方面。他忽然很害怕家泽不再回来了，虽然似乎没有理由长留香港，但他就是有这种担心。
王家泽说：“我下午的飞机。”
王正善这才放心下来。
王家泽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收的，就一个包。打开包检查护照，他意外地看到了一张存折。
那是他提亲的时候的聘礼。他都没有发现杨意什么时候将它退回来的。
除了存折，还有一份退婚协议。杨意已经签了字，另一侧的空白，是要由他填的。
王家泽勾勾唇角。她真是个非常认真的律师啊，所有的条例在协议里滴水不漏。她在做这些的时候，很难过吧？
陪着他的那个周末，她却像是泡在蜜罐里一样。她是为了给她，给自己，都留一个美好的回忆吧。
王家泽不知道这世界上别的恋人分手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他们分手，是为了彼此好。她不想他再痛苦，而他也不想她左右为难。
王家泽回到S市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见王正善。
在王家的别墅里，王正善坐在茶烟袅袅的茶室，手法娴熟地泡茶。滤过第一道，第二道茶的第一杯雪前龙井，他将白瓷杯子递到王家泽的面前。
王家泽望着淡绿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王正善看起来老了不少，这个风流一生的男人，大约从不曾为什么尝过愁滋味，现在他也许会悔恨吧。如果他只与一个女人举案齐眉，携手一生，王家泽相信，王家会变得简单干净地多。
然而，这是王正善的人生，什么都已经无法改变，但庆幸的是，王家泽还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
他在和王正善谈了自己的想法之后，王正善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你也太胡来了！”
“当年我回国，是为了拿回我应得的东西，”王家泽神态冷淡，“现在我发现，我拿得太多了。”
“家泽，你不要儿女情长！”王正善说，“正泽集团在你手上发扬光大，比起你刚接和规模扩大了一倍，那本来就是你的！”
“无所谓，”王家泽依然冷淡，“就算是我的好了，现在我不要了。”
“你为了杨意，什么都不要了？”王正善扬高眉毛。
王家泽的胸口微微一痛。杨意这个名字，就像是刀刻在他的胸膛上一样地深刻。“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将来的妻子，孩子，子子孙孙。”
“你这是什么歪理！谁家里没出过一星半点的事情，你怎么能因为杨意的一些意外事件就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决定。”
“我想了两个月，很理智。”王家泽说，“和你说一声，并不是要和你商量。我是已经做好了决定的，等事情处理好，我会去美国。”
王正善更加惊愕，“去美国？你……不打算回来了？”
“可能。”
“杨意呢？你带着她移民吗？”
“她不会和我走。以后也别去打扰她。”
王正善打量着王家泽的神色，不敢肯定，不能分辨。他这个意思……是和杨意分手了吗？“既然你们分开了，你有什么理由非走不可？”
“那是我的事。”王家泽说，“我已经找律师开始分解股权，先和你知会一声，免得你太意外。另外，我联络了所有的王家人，今晚开家族会议。”
“家泽，”王正善急了，“你现在的决定将来肯定会后悔的！太不明智了！你要不先冷静几个月再说。”
王家泽淡淡的：“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的人生，我会自己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