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攸知道自己不该睡。
从踏入夜照城开始，他就再没拥有过完全放松的睡眠。
可被苏焕舟背着在水流中艰难跋涉时，却突然有些睁不开眼了。
就放松、放松一下下…
从未有过的疲惫涌上年轻魔尊的脑海，让他百年来第一次做了一个酣甜的美梦。
梦里，他跟着老管家踏进了玄一门的宗门，看见了被人群簇拥的白衣小少年。
那么多的人，白衣少年却准确地和他四目相对，露出一抹灿烂的笑。
那笑容太美好了，让景攸在被晃醒时都还有些意犹未尽，不愿睁开眼。
可他听见了打斗声，还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耳上。
年轻魔尊睁开眼的时候，苏焕舟刚好将长剑从一只被打散的戾中抽了出来。
青年的手背一片惨白，可以想见那张脸也一样的惨无血色，疲累不堪。而他们也不在水中了，而是走到了冰原的尽头。
原本，这里有一大片戈壁滩，现在只有零零散散的巨石，在水流中努力挺直脊背。
苏焕舟就正是在这些巨石顶上穿梭，不时和偷袭的戾做斗争。
景攸微微挣扎了一下，试图跳下来给苏焕舟减轻负担，却难得地听见了一声轻斥，“别动！”
年轻魔尊沉默了两秒，抬起了手。
被打散的戾气活了似的，瞬间朝着两人聚集而来，顷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白衣青年脚下一顿，身后就传来声笑，“看见了吗？我是魔修。”
“我知道。”
苏焕舟提着剑，头也不回地重新上路。
“我记得，你似乎很介意？”
年轻魔尊未发现，自己的语气，甚至都带上了几分不甘和埋怨。
那样决绝的离开和再相见后的冷漠，说不在意，是假的。
白衣青年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不是介意。”
只是不知道怎么办。
没有人教过他要怎么和魔修当朋友。
所有的教育中，魔修都是对立面。
所有的认知中，魔修都是凶残的。
可景攸，却似乎不是这样。
苏焕舟一次次说服自己，他是魔修，他和其他魔修没有什么不一样，他也会滥杀…
他有滥杀无辜吗？
在将自己关在房中的半个月，白衣修士利用玄一门先进的情报系统，将和第一魔尊徒弟的有关传闻全部翻出来，仔仔细细地查看。
传闻中，那个人凶残嗜杀，可却不见任何一名灵修或普通的修真界居民被他杀害。
在苏焕舟看来，如果有人觊觎自己师尊留下的遗产，并因此想对付自己，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可大多数人不会想这么多、看这么深。
他们只看见了一个血染妖市的新晋魔尊，便给他的身上订上了“残忍”的标签。
当初想到这里，白衣修士甚至胸口一窒，掠过一丝让他不敢深思的心疼。
不知该如何正确的和这个人相处，亦害怕自己与魔修交往过深，让玄一门成为众矢之的。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倾全宗之力培养他的师门，他不能这么自私，不能给师门招来不好的非议。
不知如何适从的白衣青年再一次沉默了下来，借此来隐藏自己的无措。
景攸也没有再说话。
就这样安静地伏在这个人身后，就已经是想也想不到的意外惊喜了。
苏焕舟背着景攸，足足徒步了三天才终于走到在进入北域冰原前的最后一个修真者聚集地。
这个主要接待北域冒险者的小镇依旧如往常一样热闹，看来冰原破碎的事并没有传来。
白衣青年眉头微蹙，想了想，先将景攸背去了镇上唯一的客栈。
听见苏焕舟只要了一间房时，紫衫青年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起来。
然而，苏焕舟将他放在了床上，就拿起了自己的剑，一脸准备离开的模样。
喜滋滋的年轻魔尊立时懵了，拽着白衣青年的袖子不肯松手。
“我去找一下这里的管事。提醒他们冰原的事情。很快就回来。”
白衣修士语气无奈。
“我和你一起。”
景攸依旧不放手。
“你好好休息。”
苏焕舟强硬地将自己的衣袖给拽了出来。
见状，景攸更不愿被留下。
他有种预感，也许苏焕舟这一去就不回来了！
万一他觉得自己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在这个中转站想要联络自己的属下也很容易…
想到这里，紫衣魔修突然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
苏焕舟一惊，“胸口的伤又裂了？”
说话间，他焦急地扯住了紫衣青年的衣襟。
景攸任由对方拉开衣襟，检查了一下被粗略包扎的绷带，顺便自以为是地秀了一下好看的锁骨，这才在苏焕舟疑惑到怀疑的目光中幽幽长叹，“戾气吸多了，一时半会不好消化，可能得劳烦你帮我输点儿灵气。”
白衣修士紧张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丝毫没有怀疑地点了点头。
平常的魔修和灵修是不可能互相输送灵气或戾气的，可在少年时代遁入景攸体内的玉珏影响下，两人的力量竟能完美相融，自也可以互相帮忙理顺灵脉里的气息。
而这一路，景攸为了能快点痊愈，将苏焕舟斩杀的戾全部吸收，其实伤已好了九成。可难得拥有一个理直气壮留在这人身边的机会，那当然要继续装虚弱了！
“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可能隔一段时间就要劳烦你一次。”
等苏焕舟帮忙顺了顺经脉里的气息，紫衣青年柔声哀求。
苏焕舟犹豫了一会儿，终究点了头。
边陲小镇上都是准备去北域冒险的修士，人流杂乱，危险不小。
见苏焕舟身上穿的衣服不似凡品，又搀着个面色发白病恹恹的同伴，不少人投递来不怀好意的目光，更有人见这位年轻修士相貌俊美，那目光愈发的肆无忌惮。
景攸忍着杀意，忽地将脸埋在了白衣青年的脖颈。
扫在后颈上的气息让白衣青年身体一僵，差点儿把人直接抡了出去。
“好像有认识我的魔修。”
细若蚊蚋的声音及时传了过来，“陪我去买件兜帽。”
随着传音，温热的气息愈发明显，好一会儿，苏焕舟才梦游似的按照景攸的要求走进了一家成衣店。
按照往日喜好挑了件紫色斗篷后，景攸并没有直接套上，而是自然而然地拿起第二件，递到了苏焕舟面前，“试试？”
白衣青年疑惑地抬眸。
“这里太乱了，最好别让人看见你的脸。”
有道理。
苏焕舟点了点头，没有抗拒地直接披上身。
年轻的魔尊见状，也快速地将兜帽披好，遮住抑制不住一直上扬的唇角。
他们穿的是一样的衣服…
虽然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和心理有些幼稚，景攸还是忍不住高兴。
只是，将冰原的事情散播出去的事并不顺利。
这个小镇属于各大宗门都管不着的三无地带，秩序维护近乎于无，规则就是靠拳头说话，在发现连这里最大的物资交易商会都压根没人信自己的话，更不打算管后，苏焕舟只好无奈离开。
“其实还有个法子。”
见白衣青年身上的气压极低，景攸忍不住缓解气氛。
“什么？”
苏焕舟急切地看了过去。
“全部打趴，丢出镇子。”
紫衣魔修漫不经心，“在力量说话的地方，想要自己的声音被听见，就要用点非常的手段。”
这也是魔修世界的生存法则。
他本以为苏焕舟会犹豫，却不料这个养在正统宗门里的灵修眼睛一亮，“你说的有道理！”
景攸一楞，唇角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了。
他有些开心，也有些遗憾。
开心于他和这个人总是有默契的，却又遗憾灵修们繁杂的规则将这个自由的灵魂给束缚捆绑。
“从哪儿开始揍？我可以帮你。”
心情一好，某个魔修就开心地翘起了尾巴，差点儿忘了自己还在假装病患。
“不用，嗯？”
苏焕舟刚摇头拒绝，突然愣了愣。
两人前方不远处的街角，正站着一个锦衣华袍的美人儿。
凤眸美人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赏心悦目，如果，忽视他一直在和一株栽在玉盆里的青翠竹子温柔聊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