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奇怪的是只要出了女生宿舍,学校的一切便和普通高校完全一致,甚至连食堂都挤满了人。
我排队等了好久才到自己,食堂大妈连颠勺的动作都全国统一。
我眼角抽了抽,自己端着盘子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吃。
刚坐定,邻桌的小女生就开始叽叽喳喳。
“你们听说了没,女寝213第一天就出命案了!”
“那么可怕啊?我朋友就住她们寝室下面…说昨晚听到很大的响声…好像是有人从床上滚下来了…”
我低头默不作声地扒着饭。
那个高度摔下来,一般是不会死人的。
而且王灵萱当时去探了她的鼻息,还有呼吸,不应该会死的。
除非是她“违背”了规则,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我默默收了碗筷,回了寝室。
王灵萱已经吃完饭回来了,何盈盈在床上吃着泡面,唐文的床位上坐着她和另外一个人。
我看到唐文时不禁浑身一颤,我分明记得她流了很多血,就算是缝针,也起码得在医院静养几天。
但是她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她的身边是……白清羽,我来寝室的第一个认识的人。
王灵萱看着她俩互动,深深地皱起了眉。
我跟白清羽打了个招呼,她抬起头看我,浓密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腰间,半眯的眼睛露出几分懒倦。
她从唐文床上站起,慢慢地走到了王灵萱的床前,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问道:
“阿萱,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王灵萱深深地凝视着她,语气很笃定道:
“我在想,你不是死了吗?”
白清羽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是四人寝,但寝室里现在却有五个人。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她们都是我的室友。
(六)
“林暄,打电话给宿管。”
王灵萱冷不丁叫了我一声。
我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何盈盈在床上轻轻地开口道:
“我已经打了…我不相信唐文没有死,我昨晚亲眼看到她被那东西推下去。但是我也不觉得这家伙是我们室友!”
宿管很快就来到了我们寝室,可是这回,她看了看唐文和白清羽,带走了唐文。
她什么也没多解释,直接拖着声嘶力竭的唐文走了。
我坐在床上,感觉手脚冰冷,我无法分辨出唐文和白清羽哪个才是我真正的室友,我的脑子里似乎同时插入了她俩的记忆。
哪一段都能对上。
我忽然感到头晕目眩,抓起枕头边的小卡片看了一眼,立即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身体。
何盈盈在旁边焦急地叫我的名字,我没有一点回应她的心情。
甚至觉得她也想让我违背“规则”。
……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渐渐清明了过来,准备下床洗漱时,突然看到白清羽笑眯眯地往王灵萱嘴里塞着东西。
王灵萱表情空洞,任由着她摆布自己。
我吓了一大跳,门突然敲响了。
敲门声音很大,但是她俩靠近床边却没有一个人对此有任何反应。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所预感似的快速跑到门口,看了眼猫眼。
外面是个穿着红色衣服,头发很长的正常女人。
她一边敲着门一边语气温柔地询问道:
“同学,你需要手电筒吗同学?”
她手上只拿了一个手电筒,不停地摇晃着它,手电筒发着刺眼的光亮。
我吞了吞口水,问她:
“阿姨,你这个手电筒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她咯咯地笑着,几乎直不起腰:
“瞧你这孩子说的,手电筒还能有什么用啊?”
我回头看了一眼白清羽,她似乎沉浸在了某种情绪里,没有急着把东西塞进王灵萱嘴里,而是靠在她耳边不断地说着话。
我咬了咬牙,打开了门,对阿姨点了点头,买了一个手电筒。
王灵萱不知道中什么邪了,现在看上去像完全对外界事物没有一点反应一般。
白清羽虽然在我记忆里跟我关系还不错,但是跟王灵萱却没有一点交集,所以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
白清羽根本不是我的室友。
她好像已经说完了话,抬起头要往王灵萱嘴里塞东西了。
我情急之下直接打开手电筒对着她的眼睛道:
“你,你…别冲动啊。”
我刚说完这话,她便痛苦地捂着眼睛跪倒在地,甚至难受地呻吟了起来。
白清羽刚放开手,王灵萱的眼神里便恢复了清明。
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白清羽,什么也没说。
我怔怔地看着地下蜷缩着的女孩,忍不住问道:
“就一个手电筒她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啊?”
王灵萱望着她,眼里渐渐没了情绪:
“她是我之前的室友,因为车祸去世…死之前唯一看见的就是车碾过来时刺眼的闪光灯。”
(七)
我愣愣地望着王灵萱,她突然起身认真地对着我说了一句:
“谢谢。”
她很快又弯下腰,靠近了地上面色痛苦的女孩,她的手停在半空,看上去想伸手,却又不敢触碰。
“其实…这是我被困在‘213’寝室的第三年了,每一年都会有新生涌进,如果违背了她制定的规则,她就会把她们都‘杀’了。”
“我知道她心里有恨,和我同寝的室友都已经遭遇不测,我和她交际最少,她不杀我,只是把我困在这里…”
我默默地看着王灵萱,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我心中的疑虑问了出来:
“她的车祸不会跟你们寝室有关系…吧?”
王灵萱起身,最终手还是没能落在女孩的肩头,她抖得那么厉害,但无人在意。
“当年我们寝室也是四人寝,另外两个人的关系很好,但她们很讨厌白清羽。”
“白清羽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她们两个嘲讽取笑,她们还给她制定了所谓的‘规则’,如果她触犯了就会挨打…
“我不善交际,有一次,白清羽突然半夜爬上了我的床,满脸是血地坐在我床头,说,说有人把她从床上推下去了……
“我望着她的脸,却什么都没有说。她希望我救她,但是我却看到她身上黑雾缭绕。”
王灵萱拢了一下头发,我忽然发现她的刘海下似乎有一颗很大的痣,正当额心。只是平时被刘海覆盖住了,完全看不见。
她自顾自地说道:
“我祖上都是道士出身,我爷爷是很有名的术士。但是我爷爷不准我学这个,即使我再怎么天赋异禀,他还是选择让我成为普通人。
“我一开始就知道,白清羽会死了。
“那晚我就在黑暗里看着她,她盯了我很久,最后跑出了寝室,又溜到校外,被车撞死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救她…”
王灵萱抬起头,眼里难得迷惘:
“如果你也有预知能力,能够知道一些别人的命数,你会选择跟她们交际,或者救一个马上要死的人吗?
“我爷爷说,做我们这一行的,就应该知道人的命数是注定的,非人力可以强求,不能违背天道,否则必受其反噬。
“我也只是,不想违背天理。”
不知为何,我盯着王灵萱,突然感觉脖子一凉,白清羽不知何时走到我背后,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那一瞬间感觉自己马上要窒息了,只能无助地看向王灵萱。
她紧紧地盯着我,却没有伸手阻止白清羽的行为:
“她杀不死你的,你没有违背‘规则’,疼痛只是你的错觉。”
“忍忍就过了。”
就过了…
……
都说痛觉只是人类的主观感受,可是在那一瞬间,我几乎已经失去知觉了。
我毫不怀疑,我会死在这里。
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所有的人都消失在了我眼前,面前是无尽的白色。
这里兴许就是人们口中的“天堂”吧。
可是下一秒我面前的景象就完全改变了,这是一个风雨交加,无边无际的黑夜,我站着马路中央,周围是呼啸而过的车辆。
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跌跌撞撞地冲过十字路口,连头都没有抬。
刺眼的指示灯几乎把我的眼睛晃瞎,可是女孩还是被货车碾进了车轮里,她毫无生气地躺在马路上,被来往的车辆碾了一遍又一遍。
她的面容模糊不清。
我却突然意识到了她的身份。
她是白清羽。
明明浑身血肉模糊,已经辨不清模样,但她的身体却还奇异地颤抖着,头颅向上扬起,仿佛死不瞑目。
穿着奇特服饰的女孩从远处走了过来,她的手里拿着蜡烛和符纸,慢慢地走到白清羽身边蹲下。
她点燃了那些蜡烛,把符纸轻轻地撒到了白清羽跟前,闭目诵读着不知什么经文。
我听不清她念的,但一切结束后,她突然低下头靠近死者的耳边:
“受害者不应该成为新的施暴者。”
“爷爷没有教过我超度别人,可是我还是给你念了好听的经文,希望你来世能平安喜乐,无悲无痛。”
王灵萱起身,朝虚无处点了点头。
所有的场景都消失了。
我仿佛一瞬间灵魂出窍后,意识又流回了自己的身体,面前的白清羽早就消失不见了。
我的脖子上连一道红痕都没有。
王灵萱好像还紧闭着眼,坐在床上没有醒来,我走到她跟前,轻轻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她的刘海下的痣不见了,取代它的是一只睁着的眼睛。
我起先没看清,当我走近后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王灵萱睁开眼看着我,那只眼睛又变成了痣,仿佛刚才只是我的错觉,她示意我看身后。
我回头看到唐文盘腿坐在床上,戴着耳机很大声的在打着游戏。
何盈盈躺在床上玩着手机,哼着歌。
跟第一天来学校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们……”
我被惊的说不出话来,王灵萱伸出食指放到嘴边,示意我噤声。
“嘘,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
她们都是真的,我们看到的白清羽才是意识体,一开始我们踏入寝室,肉身就已经开始长眠。”
“好奇怪啊唐文,我怎么感觉今晚一点都不困。”
何盈盈探出头问着床下的唐文,唐文取下耳机,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而又熟悉。
“哎,林暄,你什么时候下床啦?”
我看着何盈盈甜美的面容,愣了愣,答道:
“我下床洗漱……”
“哎,地上那个是什么东西啊。”
“羽毛吧?”
“寝室里怎么会有鸟的羽毛啊???”
也许…只是为了证明她存在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