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哈尔滨的路上，施肇基几乎没有再开口说话。但谁都能感受到，道台大人沉默之下的汹涌怒火。
施肇基此时的确非常愤怒，甚至比属下们以为的更加愤怒。
愤怒并不是因为他自身的安危受到威胁，是百姓和士卒的死伤，还有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施肇基并非不知哈尔滨周边匪患猖獗。早在到任之初，他就对辖区内盗匪横行的现状动过整顿的心思。
但当他摸清了道署和滨江道的家底之后，却发现天时地利人和，竟然一样都不占。手下既没有可用之人，库内也没有可用银钱。不得以之下，只能“徐徐图之”。
然而，这“徐徐”终究是慢了。
下属们不敢靠近施肇基，但麦克斯可没有什么顾虑。
“阿尔弗雷德，我的朋友，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请说。”
“能不能，把你的这几个侍卫借给我。”
于情于理，施肇基这个地主是应该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个交代才对。他也想过很多种可能，但这个要求着实是施肇基没有想到。
施肇基还在愣神的时候，麦克斯又接着说道：
“当然，不是保护我，我的枪法非常好，你也看到了。是我的那几个随从，他们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力保护自己。你的侍卫很勇敢，也很可靠。所以，你应该不会拒绝我的这个小小要求，对吧。”
施肇基第一反应是要拒绝的。但话到嘴边却又改变了主意。他把认识这位新任领事的过程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
施肇基有一些为难的说道：“这...恐怕，有一些律例上的问题...”
麦克斯皱着眉头看着他：“阿尔弗雷德你知道吗？你现在说话的语气，跟我那个死要钱的律师一模一样。所以，我相信你也能像他一样，从你们的律例里找出一些特例，来解决这个问题。”
施肇基说道：“其实我也真的考虑过兼修一门法律或者哲学。”
麦克斯伸出一只手：“我只要五个侍卫，不能再少了。”
“两个。”
“四个。”
“两个。”
“两个，但要像他们俩这么厉害的。”麦克斯指向了李申和老王。
“这个我可以保证，但人不能白借。”
“当然，每个人都能拿到跟上尉平齐的薪水，你看可以吗？”
“大体上可以，那接下来就来聊聊以何种方式支付，以及一次支付多长时间。”
麦克斯清楚的看到施肇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激烈的讨价还价大约持续了一根烟的时间。李申几人虽然听不懂两人在吵什么，但看道台大人脸上的笑容就知道，结果肯定是不差的。
在一番宣泄之后，施肇基沉重的心情也得到了些许缓解。他又重新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
不同的情绪下，思考同一个问题会得到不同的答案。尤其是像愤怒这种激烈的情绪，对思考的影响非常大。
讨价还价前，施肇基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清剿这些无法无天的匪盗。而在通过讨价还价宣泄了情绪之后，施肇基再重新回看着一天发生的种种，首先想到则是为何突然出现在这么多匪盗，为何在今天袭击，为何在那个车站。
火车终于进站，各路人马早已经到齐。
进站之前，施肇基已经命令兵卒分散到各个车厢维持秩序。火车停稳之后，先将伤者送下车，然后才是乘客，至于尸体则要等所有百姓离开之后才会搬下来。
同样等到最后的还有新上任的领事。施肇基专门安排了一队人护送他返回领事馆。
施肇基特别吩咐李申找两辆大一点的马车。
李申不解：“大人一共四个人，也没多少行李，为何要找车而且两辆？”
施肇基解释道：“护送领事是顺便，最重要的是把你那两个兄弟的工钱给带回来。”
李申只是要派两个人去美利坚领事馆做护卫。却不知道这护卫的工钱竟然能有这么多。
施肇基又补了一句：“不管他们拿出多少东西，你都要摆出一副还不够的表情来。”
李申思索了片刻，抱起臂膀，歪头斜眼，一副谁都看不上瞧不起的样子：“大人，您看这样行吗？”
施肇基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眼神儿是对的，把手放下来，身体要站直站挺。要那种矜持中透着...”
李申忍不住问：“大人，矜持是什么意思？”
施肇基思索了片刻，想到了一个李申能够理解的例子：“你一拳就把人打倒，抱拳说那句承让的时候，那副嘴脸就是矜持的。”
李申恍然大悟：“大人，属下明白了。”
送走麦克斯领事之后，施肇基这才动身返回道署。善后事宜有毕先生在现场调度，也不需他再操心。
回到道署，施肇基直接走进后堂。一直在门口候着的老于，立刻上前行礼。屋内其他人，也立刻跟着跪倒在地。
施肇基扶起老于：“这趟你辛苦了，年都没让你过安生了。”
老于说道：“大人这是哪里话。我这光棍一根，什么年不年的，在哪儿都一样。大人，这十七个人都是行里有名的好手。”
施肇基的目光扫过这些陌生的面孔：“本官祖籍苏州，距离此地千里之遥。小时候家人为我算过命格，其中有驿马一相。
有这一相，就要早离家，多走动。离家越远，走得地方越多，命就越好。本官年少便离家，漂洋过海去万里之外求学。十余年来，走过地方不计其数。想来本官的命现在应该还不错。”
听到此处，大家都一头雾水，不明白道台大人为何要提起自己的命格。
施肇基继续说道：“有两件事，诸位务必牢记。”
“第一件，本官的命格不错，而且据说还有长寿之相。所以诸位加入道署侍卫队最主要任务，并不是保护本官，而是帮助本官保护滨江道的百姓。”
“第二件，就在几个时辰前，本官所乘火车刚刚被一众匪盗袭击，守备队和百姓皆有伤亡。此等事件在本官任内绝不能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