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所以那篇设计稿对我来说,就再也不重要了。
我又重复了一遍:“那篇设计稿送给沈夏了。”
“就当我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物,再见。”
然后我起身,利落地撕掉碍事的裙摆,转身往门外走去。
“苏乐韵,你什么意思?”
我耸了耸肩,“字面意思。”
闻野黑了脸,我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平时跟条哈巴狗一样,现在作什么?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多看你一眼?”
“没啊,只是我玩腻了。”
替身游戏,我玩腻了。
我故意激闻野:
“我说那是你和沈夏的结婚礼物有什么不对?你不是要和沈夏结婚?”
我弯起嘴角,嗤笑一声:“还是你要和我结婚?”
闻野涨红了脸,“你也配?”
我点了点头,转身往门口走。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掏出了一张旧照片看了看。
我摩擦了一下照片中人的泪痣。
眼睛忍不住酸涩。
果然,赝品就是赝品。
半点,也比不上我的顾言。
5
顾言那个人,是个傻子。
不仅傻,还是个烂好人。
我十三岁的时候,住在破烂的街巷里,有个喜欢酗酒打人的父亲。
为了活下去,我养成了小偷小摸的习惯。
又一次摸到了顾言身上。
我们大眼瞪小眼,顾言诧异地看着我。
我咽了口口水,准备被他打一顿,或者是被送警局。
对当时的我来说,那已经是家常便饭。
而顾言什么都没做,只是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小妹妹,你是肚子饿了吗?”
然后顾言把我带回了家,请我吃了一顿饭。
那是我十三年以来吃得最饱的一次。
然后我就经常到顾言家去吃饭。
他不仅会请我吃饭,还教我读书。
在他的劝说下,我乖乖回到了初中,开始奋发上进。
然后成功考上了高中和大学。
顾言把他的零花钱都给我充了学杂费。
还会花费一整个寒暑假的时间去打工给我买礼物。
高考出分后,又是顾言帮我选专业填志愿。
我的人生,就这样一点点地被他从地狱带到天堂。
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上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
可是,一场意外带走了他。
他当时在的商场忽然发生了严重塌陷。
现场勘探人员告诉我,顾言原本是可以逃脱的。
为了救一个小女孩,他放弃了求生的机会。
临死的时候,顾言的手里还紧紧攥着给我买的戒指。
他那天到商场去,是为了给我买戒指。
我整个人埋在臂弯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回到我和顾言的家里,家里还有他做好的菜,和他留下的纸条。
“某个傻瓜再辛苦也要记得吃饭,好好休息!”
我终于崩溃地跌倒在地上,手里握着那枚戒指。
我的人生,又一次从光明走到了黑暗。
直到我遇见了闻野。
那张五分像的脸,让我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即使我知道,他不是顾言。
一点也不是。
6
我再也没有联系过闻野,开始专心顾好自己的生活。
我买了一束花去看了看顾言,在那里遇到了顾言的父母。
他们朝我笑了笑,眼神还有一丝不忍。
他们是看着我和顾言一步步走过来。
“叔叔阿姨,放心吧,我会走出来的。”
我朝他们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回家后,我吃了安眠药,紧抓着顾言的照片沉沉睡去。
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地睡一个好觉。
睡醒之后,我发现多了十几个未接来电。
我刚想拿起来看,手机却又一次响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接通。
“苏乐韵……”
闻野的语调里还带着浓重的醉腔。
“有事吗?”
“我没有把你的设计稿给沈夏。”
我不解,有些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你放心,我说那是送给你和沈夏的结婚礼物就不会反悔,你也不用担心版权问题。”
闻野顿了一瞬,又莫名其妙地发起怒来。
“你他妈是块木头吗?”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顺便把闻野的电话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但紧接着他又换了个号码打过来。
我拉黑。
他又打过来。
我不耐烦地接起电话,“你想做什么?”
“我胃有点难受。”
闻野有胃病,在饮食上又很挑剔。
所以我就专门找大厨拜了师,以便风雨无阻地给闻野送饭。
虽然我送的那些饭大部分都是被闻野倒进了垃圾桶。
“关我什么事?”
我又一次挂了电话,这一次干脆把手机关机。
7
闻野烂醉如泥地瘫倒在沙发上。
他把电话卡拆下来,又换了另一张。
想要再打我的电话,却发现我的手机关机了。
他烦躁地把手机砸在地上,灌了一大口酒。
闻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明他之前做过更过分的事情,我第二天也巴巴地跑回去了。
可是这一次,一个月过去了。
我没有主动联系过闻野一次。
闻野又喝了一口酒,手机却忽然响起来。
闻野激动地跑过去拿起手机。
看到显示的“沈夏”两个字,失望地按下了接通建。
“阿野,你没事吧,我听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一直喝闷酒。”
“没事。”
“我有点担心你,要不然我还是过来陪你吧。”
闻野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不用。”
“阿野,我——”
沈夏还想说什么,闻野已经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瘫倒在地上,上衣口袋里的一枚胸针掉了出来。
那是我设计的,闻野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很嫌弃,却没有扔掉。
而是随手带在了身上。
闻野闭上了眼,喃喃了一声。
“苏乐韵。”
8
第二天,我到公司,准备提交离职手续。
这些年我已经有了一些积蓄。
我准备离开这座城市,带着顾言的遗物到处走走看看。
旅游是我们的共同爱好,我们也约好结婚之后就要环游世界。
只是我刚踏进公司,就看见闻野搂着沈夏的腰大摇大摆地走在公司里。
“我和阿野马上就要结婚了,欢迎大家来喝喜酒哦!”
沈夏笑意盈盈地给公司的人递请帖。
闻野温柔似水地望着她,看见我走进来,搭在沈夏腰间的手也紧了几分。
公司的人都在一水地夸他们般配。
哦,却是挺般配的。
小雅站在我身边,愤愤不平。
“乐韵姐,你看她得意的样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准备去人事部离职。
闻野却忽然拦住我的路。
他把请柬塞到我的手里。
“我和初恋修成正果,你这个当了几年替身的人总要来吧?”
他挑衅地看着我,似乎是想从我的脸上找到几分悲痛欲绝的神色。
而我只是把请柬又丢回去。
“我不去,不想给你交份子钱。”
然后我云淡风轻地绕开他,抬脚走向人事部。
然后我就听见身后发出一声爆响。
不知道闻野又砸烂了什么东西,吓得沈夏尖叫起来。
而我置若罔闻。
我走之后,闻野又像往常一样,叫了一大帮兄弟出来喝酒。
他不停地用酒精麻痹自己,以为这样就能忘掉烦心的事情。
沈夏想要靠近他。
手刚刚附上去,却被闻野不耐烦地拂开。
“别碰我。”
“阿野!”
沈夏一双眼通红,泫然欲泣。
包厢里又看不下去的人终于开了口:
“阿野,你别这样了,苏乐韵根本不值得!”
闻野把酒瓶摔在地上,怒气横生:
“值不值得你说了算?!”
“苏乐韵就是把你当替身而已!”
闻野愣了一下,然后转头望向说话的人。
“你什么意思?”
一张照片被扔在了桌上。
上面的男人和闻野有五分像。
尤其是眼角的泪痣,一模一样。
相片背后是我的字迹。
写着“此生挚爱”。
“苏乐韵舔着你不过是因为你和他前男友长得像而已,她根本不值得!”
砰的一声,闻野掀翻了桌子。
酒瓶哗啦啦碎了一地。
而闻野拿起外套,眼神阴鸷地朝外面走去。
9
从公司离职之后,我开始回家准备收拾行李。
天很黑,我走到家门口才发现闻野站在门口。
我自顾自地开门,没管他。
他却忽然在我开门的一瞬间把我拉到房间里锁好了门。
暴风骤雨一般的吻袭来,还带着浓重的酒气。
我扇了他一巴掌,却没能阻止他的动作。
他开始粗鲁地解我的扣子,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地方。
房间霎时大亮起来。
那贴满了顾言照片的墙壁也瞬间映入闻野的眼帘。
闻野沉默了一瞬,然后自嘲般笑起来。
他暴怒地掐着我的脖子,一双赤红的眼睛瞪着我。
“苏乐韵,你把我当替身?!你怎么敢!”
是啊,骄傲如闻野,怎么会允许别人把他当替身呢。
我淡淡地抬起手,摸了摸闻野眼角的泪痣。
“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和他最像。”
闻野开始撕扯我的衣服,他强硬地掰过我的下巴。
“叫我的名字。”
我说:
“顾言。”
我一声声地喊着顾言的名字,换来闻野更粗鲁的动作。
我想,他真的不是顾言。
顾言不会舍得我痛。
不会在我胃痛的时候逼我喝酒。
不会把我的稿子随手扔给别人。
不会一次一次地羞辱我。
不会任由朋友奚落我。
他连顾言的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意识模糊到最后,我似乎是看见闻野红了眼睛。
他埋在我的肩窝,声音来了些颤。
“苏乐韵,你看清楚,我是闻野,我是闻野。”
而我也不知不觉地留下两行泪。
我说:
“顾言,我好想你。”
闻野呼吸一窒,随后从我的身上起来,重重地摔门而去。
10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发现顾言妈妈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我连忙拨回去,耳边传来了阿姨的哭腔。
“小韵,忽然有好多记者围在我家门口问言言的事情,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一个激灵地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安慰阿姨。
“阿姨,你别害怕,我马上就过来。”
我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微博忽然有好几个推送。
我随便扫了一眼标题,瞬间如坠冰窖。
“深挖五年前旧案,顾姓少年用生命炒作!”
这篇报道不仅歪曲了顾言从小到大的经历,还暴露了顾言父母的电话住址。
网友对顾言的辱骂字眼如同尖刀血淋淋地扎在我身上。
我遏制住怒气,叫了一辆车到闻野的公司。
我不顾旁人的阻拦冲进了闻野的办公室。
拿起包狠狠砸在了闻野的额角。
“你这个疯子,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只要我这么做了,你就会来找我,我们就又在一起了。”
“无耻。”
闻野走过来,环住我的腰抱着我。
“苏乐韵,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不要沈夏,你也别想顾言了。”
我一把推开他。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过?”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接近你只是为了顾言。”
闻野眼神沉了沉。
“好啊,苏乐韵,你信不信,我能让顾言的父母下半辈子都活在人人喊打的日子里?”
我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闻野的头被我打偏过去,他却慢慢笑起来。
“我说了,我只要你。”
胃忽然间灼烧起来。
恶心,太恶心了。
昨天被闻野这么折腾,又躺在地板上受了凉。
我的脑子里回想起赵医生的嘱咐,意识却慢慢模糊起来。
我终于忍不住地往地上呕了一口血。
闻野接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昏迷之前,我还听到了他在拼命叫我的名字。
11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赵医生站在我的病床前。
“你的病情,又恶化了。”
我点了点头,觉得有些渴,便伸长了手想要勾到桌头的水。
然而手实在是使不上力气,不仅没能够到,还把水杯打翻了。
水杯快要落地时被一只手稳稳接住。
是闻野。
他站在我面前,一天没见,他却好像老了很多。
眼下都是乌青,胡子拉碴的。
赵医生看了我一眼,然后默默走了出去。
闻野帮我接了一杯水,然后递给我。
他的双眼通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胃癌。”
“因为和你没关系。”
确实和闻野没关系。
胃癌是我遇见闻野之前就患上的。
那时顾言已经死了,我也没了医治的心情。
闻野小心翼翼地坐下。
“热搜我已经让人撤了,也没有人再去骚扰顾言的父母了。”
闻野的双眼湿漉漉的,像是一只想要讨赏的小狗。
我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你。
“乐韵,我们去国外好不好,你的病可以治好的。”
“算我求求你,和我去国外。”
闻野的声音已经带了些颤。
他想要摸摸我的手,却被我躲开。
说实话,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不用了,我不想治。”
不仅不想治,我还要立刻去办出院手续。
我和顾言旅游的约定,还没有实现。
我掀开被单准备下床,却被闻野一把按住。
“你就这么爱顾言吗,他死了你连病都不想治了!”
我温柔地笑了笑,“是,我很爱她。”
闻野瞬间白了脸,他低下头,攥紧拳头。
“那我算什么?”
我思考了一下。
忽然想起了闻野经常在他的朋友面前评价我的一句话。
替身而已。
“替身而已。”
我走到了门口,却被闻野从背后一把抱住。
“那你继续把我当做他的替身好不好?”
“求求你。”
“别离开我。”
我一根根掰开闻野的手指,温声细语。
“当他的替身啊。”
“你还不配。”
12
我定了机票,然后回了家,收拾行李。
小雅也请了假过来帮我。
娇滴滴一个小姑娘,挂着我的脖子,哭着含舍不得我。
这几天每一天闻野都守在我家楼下。
无论是大晴天还是雷雨天。
站得高烧不下,也不肯离开一步。
小雅翻了个白眼。
“现在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深情呢。”
我笑了笑。
小雅总是这样心直口快,很是可爱。
到了出发那一天,我拖着行李出现在门口。
闻野看到我眼神亮了亮。
看到我的行李之后又瞬间暗淡下来。
“你要走了,你去哪里?”
“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我没理他,继续往外走。
闻野立刻拉住了我的胳膊,语气无比卑微。
“我能不能跟着你,我不会打扰你的。”
我停下来看了闻野一眼,有些好笑。
“闻野,我都没几天活头了,你能不能发发善心放过我,换个人折磨?”
闻野渐渐松开了力气,我也毫不犹豫地上了出租车。
自始至终,闻野都在原地,没有离开一步。
13
我从南边的省份开始,一座城市一座城市地开始打卡。
我带着顾言买的戒指拍下来了很多人文风景。
在美景中,所有不愉快的心情都开始消散。
就好像顾言仍然在我的身边一样。
然而我知道,我的身体已经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我死在一个风景秀丽的边陲小镇。
那里风光正好,是顾言会喜欢的地方。
迟了那么多年,我终于能和你团聚了,顾言。
朦朦胧胧中,我好像看见了顾言,他笑得温柔。
牵着我的手,一点一点地走向远方。
我拜托了小雅处理我的后事,将我的骨灰洒向大海。
我终究归于了自由和宁静。
14
闻野想要看一眼我最后的样子。
却被小雅拦在了门外。
半大个小姑娘骂起人来却颇有气势。
“乐韵姐说了她不想见你,你能不能别来给乐韵姐招惹晦气了!”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把闻野关在了门外。
闻野痛苦地蹲下身,蜷缩在门外,好像这样就可以离我近一点。
他在一处墓园为苏乐韵买了一处坟。
每一天都去看她。
他的日子开始浑浑噩噩起来,有时候会忽然很着急地问别人我在哪里。
“你看见苏乐韵了吗?”
清醒过来后,就会又去我的墓地,一待就是一整天。
他摩擦了一下墓碑上的照片。
“苏乐韵,你当时坚持了那么多年,可是我一天都坚持不下去了。”
他摸出了口袋里的小刀,笑了笑。
“我好想见你,苏乐韵。”
闻野签订了死后器官捐赠协议。
他也和顾言一样,做了一个好人。
闻野期盼着,以为这样,至少死后遇见苏乐韵的可能性就大了一些。
殷红在皮肤绽开,闻野的意识逐渐模糊。
我想见你,苏乐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