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全场哗然。
三皇子便是燕霁南。
他淡漠的眼底迅速浮上一丝诧异,脸上仿佛凝上一层寒霜,修长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似乎打定了主意,高声大喊,“求父皇宽恕楚楚。”
看来荆楚楚起初还在犹豫假孕的法子,故而并未告知他。
我悄悄看向远处的苑云星。
巧的是,他也在看我。
对视了一眼,我们默契地撤开眼神。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有身孕的消息仿佛成了荆楚楚的救命符,她不断重复着,“对,是三皇子的孩子,草民本想偷偷养着,可是……如今没有法子了,求陛下看在孩子的份上,饶草民一条贱命。”
燕霁南也在哀求。
老皇帝身形晃了晃,勉强抓住龙头才站稳。
一旁的皇后起身扶住他,锐利的眼眸如利刃般环顾四周,许久,才朗声道,“三皇子霁南管教不严,自去领十棍挨着,而你荆楚楚——”
皇后停下话来,“关去明熙殿,让太医照看着。”
明熙殿,不是冷宫胜是冷宫。
地处偏远,听闻烂得像座废墟。
皇后又召我单独面见。
她让我等。
这回我终于大逆不道问她,为何太子妃一定得是我。
她叹了口气,说我的父亲沈德元近年来屡立大功,做太子妃的后台应当要与太子相配,我便正好。
其实也有一层意思。
我父亲是新贵,到底好拿捏些。
再者,我陪燕霁南去了辽东五年,我做太子妃是顺理成章,民心所向。
出宫后,苑云星正在城楼门口等我。
我故做冷淡,行了个礼,“小将军好。”
他皱巴了张脸,“沈姑娘,你可别折煞我了。”
我懒得再逗他,询问起究竟找我何事。
街上人影伶仃,唯余马车车轮的轱辘声,月色柔和地撒遍大地,我踩着苑云星的影子再一次让他有屁快放。
他停下步子,严肃沉重道,“沈姑娘,我怀疑城里边出了细作。”
啊,这个我知道。
细作便是荆楚楚。
上一世的苑云星也向我汇报过此事。
我本来还在疑惑为何次次打仗,辽东都能拔得头筹,原来是城中早有了细作。
只是上一世她还在宫墙外,收到的消息有限。
如今可是被关到了宫里头,虽是最偏远的春熙殿,大抵还是有些差别的。
反正这宫里的人早就烂透了。
老皇帝伪善疑心重,动不动便要打仗,这几年不知多不安宁。
在辽东的那五年,就算辽东有质子在手,也免不了受大燕的突击撩拨。
一旦大燕来袭,我便要替燕霁南挨打。
多年压抑下,燕霁南早已从当年的冷峻少年,变成了一个实打实的多疑上位者。
若是他登基,疑心只会胜过老皇帝。
我没有接苑云星的话,反而问,“是你让荆楚楚今夜弹胡琴的?没想到啊小将军,真是好手段。”
假孕,只是导火线。
按照老皇帝的疑心,无论如何都会将她关在宫里头。
但绝不会是盛怒之下由皇后下指令。
胡琴,彻底断了荆楚楚做太子妃的念头。
“不是我。”他轻声道。
“那是何人?”我又问。
他忽然凑到我面前来,“若我只是暗示她陛下喜欢音律,如此算不算我的手段?”
好的,我明白了。
这又是所谓的大智若愚。
八.
假孕丸药效只可以维持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内,无论太医如何探查,都会只是滑脉。
但超过一个月后呢。
想必荆楚楚可比我紧张多了。
听闻她三天两头喊着自己腹痛,太医诊断之后根本无事,但是唤着唤着倒将燕霁南唤得翻了明熙殿的墙。
二人不知天地为何物,颠鸾倒凤搅在一起。
于是,荆楚楚小产了。
这倒有些好笑了,她是假孕,何来小产之说。
此事也不知如何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民间都在说燕霁南好女色,忘恩负义,还未任太子位,已然飘飘然,实在不堪大任。
老皇帝气得当场晕厥。
皇后又将我召到宫里头,让我侍奉在前。
与我一起的,还有燕霁南。
他的双眼通红,看来很是伤心。
我故意悄声问他,“楚楚可还好?”
他咬着下嘴唇,半晌才抬眸看我,祈求似的,“鸢鸢,求你当着众人的面说你愿意做太子妃,你与我从辽东一并回来,没人比你更合适这个位置——”
是吗?
当初是何人说我是妾室所生,即使抵上沈家功勋也做不得太子妃。
如今演的又是哪出?
想把我拉出去做挡箭牌,为荆楚楚铺路啊。
我顾左右而言他,“殿下,楚楚可还好?”
“鸢鸢。”燕霁南紧抿着唇,“我从未亏待过你,在辽东一直以礼相待,如今我只求你做我的太子妃,你便这样为难?”
我冷冷笑了起来。
榻上的老皇帝还在昏睡,我微微勾起嘴角,侧眼看向燕霁南,“要我在众人答应你可以。”
还未等燕霁南松口气,我随即道,“三日。”
“我只给你三日时间。”
“哦不对,臣女失了分寸。”我屈身行礼,“是殿下求臣女做太子妃,那臣女自然有条件。”
“臣女与殿下远赴辽东五年,是担得起太子妃的。”
“沈家为大燕,为百姓安居,却因臣女是个妾室所生,要遭人非议。”
“放肆。”燕霁南伸手横指着我,面目狰狞浮上一丝怒色,“沈鸢,你可知道你在讲什么?”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我抬颔,“臣女要十里长廊,殿下当众认错。”
九.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荆楚楚一事闹得极大,坊间都在议论。
皇室威严已然不复存在。
老皇帝伪善好面子,为了这些传言,最好的法子是随便安个罪名处死荆楚楚。
譬如,荆楚楚是个细作。
而燕霁南为了保住荆楚楚,只能讨好安抚老皇帝。
老皇帝一心想让我顺民心当太子妃,以彰显皇室仁德。
故而燕霁南才迫不及待来让我做太子妃,还得是在众人面前自己答应,这是其一。
其二便更简单了,燕霁南当众说不娶我,一切都是都是皇室之错,我主动说愿意,那便是原谅他了。
其三,我父兄在边境立了大功。
抓了辽东夜半偷袭的一支小队,威逼利诱之下,其领头的肆意张狂,直言已有数十个辽东细作潜入大燕境内。
内部瓦解大燕指日可待。
消息传回京内,老皇帝病中也得撑起气力批奏。
数日来绞杀了一个又一个疑似细作的百姓,一时间人人自危。
我忙里偷闲,日日躲在家里摸鱼逗鸟。
倒是苑云星时常翻墙过来看我。
我告诉他,“小将军,这样不符礼仪,咱两男女授受不亲。”
他也学着我说,“这是私下,旁人瞧不见的讲究什么礼仪。”
我本来就是跳脱的性子。
上一世陪燕霁南去了辽东五年,回来后又做了太子妃,再后来做了皇后。
我压抑着自己的性子,渐渐变成另一个人。
直至所有人都忘记我曾也是个爱说笑的女孩。
只有对苑云星,能稍稍放下戒心。
这一点松懈,由上一世顺延到这一世。
苑云星似乎看出我的异样,抿了口茶问,“沈姑娘,还想着做太子妃的事?”
我点点头。
他垂下眸,“沈姑娘很想当太子妃?”
我笑了起来,忍不住偏头看他,“若是我告诉你,上一世我是位皇后,你可信?”
“我信。”他双手握着茶盏,“无论沈姑娘说什么,我都信。”
他的眉眼很干净,看人的时候仿若天上的星子。
我又问,“那若是告诉你,我心悦你,你可信?”
他愣住。
恰在此时彩玉又在外头一路喊过来,“姑娘,姑娘,三皇子从府中一步一叩朝沈府来了。”
一步一叩。
有趣。
我正准备走时,身后的苑云星忽而唤住我,“沈姑娘——”
他似乎很紧张,额间出了薄薄的汗。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制止了他,“小将军,我要出去看好戏了,你从后门走。”
十.
沈府外头聚满了人。
定睛一看,燕霁南果然一步一叩。
还真是为了荆楚楚真诚得可怕。
我站在沈府门口一直看着他,几乎他每走一步都有人在喝彩。
当然,也有人鄙夷。
但我知道,老皇帝知道一切后,只会夸燕霁南大有长进,识得大体。
毕竟皇室的脸面总需有人挽回。
直至他来到我面前,一字一句向我道歉,向我求娶,言辞恳切,搬出从前我们在辽东的日子,说我彻夜不眠照顾他,他也衣带不解照顾我。
随即,他当众递上定情信物。
是块做工精细的玉佩。
四处围满了人,所有人都在期待我的反应。
我一眼瞧见了人群外的苑云星。
我微微扬起嘴角,一字一顿告诉他,“殿下,臣女不愿意。”
燕霁南脸上蒙上一层薄怒,“沈鸢,你说什么?”
“臣女说——”我古井无波,“不愿意嫁给殿下,臣女一早便向陛下求赐婚,臣女想嫁的是苑家的小将军。”
众人哗然。
燕霁南压低声音,“沈鸢,当日你不是这样与我说的,你说我要当众认错——”
“殿下,还记得你从山崖上跌下来那回吗?”我忽而问。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沈鸢,你提这个做甚?”
那是他与荆楚楚的相识。
有一回他被辽东的贵族骗去山里,重伤昏迷,是荆楚楚一步一步将他背回来。
他感激得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可这一切,都是错的啊。
他的手上还握着那个装着玉佩的小匣子,我伸手将它合上。
“殿下,那年辽东大雪,是臣女用麻绳将你绑在背后背你回去。”
“那雪地可真难走啊,臣女一路摔了不知道多少次,麻绳几近将臣女勒死,掌心全被麻绳磨破了皮,可臣女——从未想过舍弃殿下。”
“殿下,真心付出无果后,不会再付出第二次。”
更何况,上一世你还杀我,屠我沈家,处死苑云星。
无论如何,这都是错的。
燕霁南如梦大醒扯过我的手。
将我的掌心摊开。
入目的赫然是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即使我用最好的药膏养了又养,还是掩不住从前它受过的伤。
冷风呼啸而过。
燕霁南拉住我的手不住地颤抖,“啪嗒”一声,有滴眼泪砸在我手腕上。
我诧异地看去。
留下的却只有他仓皇的背影。
十一.
当夜,荆楚楚入了大牢。
听闻是燕霁南亲手关的。
那座深山上,怎会无端出了一位美艳的农家女。
严刑拷打之下,荆楚楚竟然咬舌自尽,尸首被挂在城楼上示众。
至此,荆楚楚终于死了。
我不确定她究竟传了多少关于大燕的消息回辽东。
但是,战事很快来临。
辽东联合盛樱在同一日于大燕东部及东南部发起进攻。
战事告急,老皇帝病中委任了几位大将即刻带兵支援。
苑云星自愿请命出征。
出行那日,是个雪天。
我不免想到上一世,担忧地为他检查随身带的物什。
“别听生人的话,遇到打不过的就躲,不行就跑,护心镜要戴好,沙场不比旁的,刀剑无眼——”
苑云星笑着,“沈姑娘,我知道的,一切保重。”
大雪纷纷落了下来。
我伸手接了片雪花,冰冰凉凉的,很快在掌心中融化。
“沈姑娘,若是——。”
听见苑云星说话,我偏头看他,只见他略有局促,捏着手指,试图掩盖自己的紧张,“若我凯旋,能否以媒妁之言十里红妆,求娶沈姑娘做我的娘子。”
我愣住。
忽而想起什么。
不顾礼仪伸手探去他的怀里,他想要阻止,却已然太晚,那封信件已被我捏在手中。
上一世被鲜血染红瞧不清的求娶流程。
此时此刻,出现在我面前。
有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浮现我脑中。
我问,“小将军,从始至终只心悦我一人?”
他坚定地点头。
我想笑,但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在我还没注意到他时,他已经喜欢我了。
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
他的心,只为我跳动。
可是究竟是何时,他从何时开始心悦于我。
我回沈府不住地思索。
上一世,我第一眼见到他是在春闱上,匪徒冲过来时,他将我护在身后,告诉我,“娘娘,小心。”
匪徒穷凶恶极,他为了护我受重伤。
燕霁南姗姗来迟,只下了绞杀匪徒的旨意,并未彻查。
如今想来,恐怕那群匪徒便是燕霁南派来杀我的。
燕霁南与我的深仇,我一定会报。
彩玉催促着我安睡。
烛火一息,却有人忽然将我扑到床榻上。
十二.
月色寒光下,我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正是燕霁南。
他一手死死摁住我的嘴,一手急急地摸上我的身躯。
随之灌来还有一股浓重的酒味。
男女力量差距悬殊,拼死抵抗也掰不开他的大手,我呜咽着,“燕霁南,你疯了!”
闻言,他停下动作看我。
阴沉的眸子里一点一点浮上笑意。
他把头埋进我的脖颈里,一手解开我的衣带,含糊着,“我是疯了啊,看到你去送别苑云星,我竟然会嫉妒,沈鸢你本来就是我的人,你怎么可以去嫁他人,你怎么可以抛下我。”
“当年在辽东,我喜欢过你的,只是荆楚楚会玩心机,你又不与我说,我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我只是被迷惑了双眼,那时候你就躺在我身边,我们中间就隔了一道缝隙,沈鸢我真的喜欢过你的。”
他似乎在忏悔。
可这一切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思。
上一世的我早就麻木了。
真心捧到他眼前,他一把撒开后,我就彻底死心了。
只是我要保住沈家,沈家不能没有一个皇后坐镇,所以我熬啊熬啊。
这一世,我很明确。
我喜欢苑云星。
上一世那些暗自心动的瞬间,终于在这一世可以光明正大喜欢他。
燕霁南后知后觉感到我的平静。
抬起头看着我,粗重的喘息在寂静中尤为明显。
我哭了,而且是泪流满面。
燕霁南难以置信松开对我的禁锢,正要起身时。
我手中的匕首已经插进他的后颈。
他吃痛地大叫了一声,引来了沈家的侍卫。
彩玉怪叫着,扑过来护住我。
我哽咽着,“去给父亲写信,三皇子差点奸污我,德行有失,不配为太子,上书谏臣,天下不容。”
燕霁南此时的酒醒了大半,捂着后颈吃痛地瘫坐在地上。
此事闹得极大。
老皇帝拖着病重的身体召见我。
晓之以情动之以礼,与我促膝长谈。
几月不见,他又苍老了许多,可我知道,他不敢动我。
边境正在打仗,他还需要倚靠一班武将。
又有地方瘟疫,拨银筹款需要倚靠文臣。
正值多事之秋,他宁愿少一事。
最后他问我,“鸢鸢,你当真不愿做太子妃?”
我垂眉浅笑,“陛下,天下何人不想做高位?只是,我不想做燕霁南的太子妃。”
燕霁南近日的表现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引细作进城,当众侮辱共苦之人,又差点奸污我。
天下人对他愤懑不已。
德行有亏之人如何做太子。
十三.
摇曳的烛光将老皇帝的面容映得不甚真切。
我服侍他喝药后,他忽而问我,“那你觉着,朕有五子,还有何人可做太子?”
龙生九子各有各不同。
只是老皇帝这五子各有各的窝囊。
我后退几步,跪伏行礼,“或许——陛下不止有五子。”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老皇帝还年轻时风流倜傥,曾宠幸过一名小宫女,那小宫女生了孩子后便撒手离去,从始至终,这宫女都未得到晋封。
未有晋封,就算怀有龙裔又如何,只是寻常普通人。
那孩子被落在宫里头,被当时一名贵人捡走。
老皇帝狐疑问,“你如何知晓?”
“臣女听到民间传闻罢了。”我磕头,“陛下若是生气,罚臣女一顿板子,殿下若是感兴趣,可以去查一查。”
“多一个机会,也未尝不可啊陛下。”
被送出宫后,我去了苑府。
有名老管家迎了出来,带我去苑府里面逛了逛。
和我想的一样。
摆设少得一眼看出便是男人住的地方。
上一世,我坐着皇后的位置,心里就算千百般想要进来看看,也只能按下。
还是老管家找上我,让我帮苑云星申冤。
“陛下多疑,一定是晓得少爷的身份才会痛下杀手——”
“苑云星的身份?”我诧异问。
老管家哭得一塌糊涂,“少爷是苑家大将军当年从宫里头抱出来的,多番追查之下才晓得他是先帝的儿子。”
先帝的儿子。
那不就是老皇帝的儿子。
反正他眼下五个儿子各个不中用。
听闻燕霁南迟迟未等到册封太子的旨意,整日惶恐不安。
我整日窝在沈府里诵经祈福。
等啊等啊,终于等到边境大捷的消息。
听闻老皇帝一时高兴喝了几杯,又晕了过去。
皇后又召我入宫侍疾。
她没有亲儿子,也没有偏帮何人,真心真意为着老皇帝。
她告诉我,“鸢鸢,你是个好孩子,本宫一直想你做本宫的儿媳,很快的,云星便回来了。”
她的话何其明显。
老皇帝已经彻查好一切。
只等苑云星回来了。
十四.
三月三,春闱。
我见到了燕霁南,杯筹交错间,他阴沉着一张脸。
有人通报着沈将军已经到了城外十里。
老皇帝点头,“让沈德元直接来见我。”
那人正要离去时,老皇帝又唤住他,“还有苑云星,让他一并过来。”
燕霁南眼眸黯了黯,起身离去。
我心中忽而有些不好的感觉。
匆匆说明后,我飞快地驱着马车出了闱场。
我必须要亲眼见到我的父亲,见到苑云星,才会安心。
可刚穿过文街四坊,便见一名穿着盔甲的将士骑着骏马满身是血地呼喊,“沈家军遇袭了,请求京中支援——”
沈家军。
不就是我父亲吗?
苑云星是跟着我父亲一道回来的。
马儿似乎受了惊吓,翻腾嘶鸣下,我跌落在地。
周身袭来无数的疼痛,眼泪聚在眼眶中,我咬着牙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上一世父亲惨死。
苑云星更是凄惨。
足以得见燕霁南手段毒辣。
走着走着脚下一软,我摔倒在月老庙前。
神佛慈悲,月老含笑。
我鬼使神差地扶着墙走进月老庙,无数的希冀化为祈求。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忽然一暗。
我听见盔甲的撞击声以及一阵熟悉的声音。
“沈姑娘,别来无恙啊。”
我猛然睁开眼,看见了朝思暮想的苑云星。
他黑了,也瘦了。
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一双眸子璀璨如天上星子。
与从前很像,又有些不像。
他笑了起来,“别怕,已经抓住燕霁南了。”
原来燕霁南真的查到了所有真相,聚集所有亲信准备放手一搏。
起初沈家军的确是被打得手足无措。
但都是战场上出来的好手,略微调整便直接将燕霁南拿下。
他一路咒骂着燕霁南还有老皇帝。
已经扭送去宫里。
想来,老皇帝早就看不惯他了。
我哭得稀里哗啦。
苑云星伸手为我拭去眼泪,柔声道,“第一次见你,你也在哭。”
第一次?
今世我们第一回见面,是在大殿上,我和老皇帝说要嫁给他,那时我大义凛然的,起了玩笑的意思,哪有在哭。
他见我的模样,轻轻笑着,“沈姑娘,我们不止是一世的缘分啊。”
我愣住。
顷刻间明白他的意思。
他与我一样,也重来了一世。
“我死后,回到你与燕霁南方从辽东回来时。”
苑云星看出我的疑惑,将那封藏在怀里的求娶流程放在我的手中,“云星惶恐求娶,以天地为证,日月为媒,请沈姑娘看在我们的缘分上——”
“那你要告诉我,上一世是你何时喜欢我?”我嘟囔着。
他双手合十,外头下起了小雨,随着一阵风灌了进来。
那些被我遗忘的记忆涌入脑海中。
上一世,我刚从辽东回来。
得知燕霁南不愿娶我,我哭着跑到月老庙。
香炉焚烧,了了云烟间。
四目相对的匆匆一眼。
这才是我们的缘分。
十五.
在老皇帝恩威并施下,群臣不敢谏言。
苑云星正式被册封为太子。
老皇帝数日昏迷,身体已不大好了,皇后连夜侍疾也终于捱不住病倒了。
在我真正做太子妃的前一日。
我去看了燕霁南。
他数罪并罚,又被我刻意安了个与辽东勾结的罪名,此时被关进天牢里。
反正在辽东之事,只有我与他才知晓。
苑云星知我的恨。
向老皇帝求了旨意,赐燕霁南鸩酒。
面上由苑云星行刑,实际上是我端酒送他最后一程。
他的发丝散落,神志甚至有些不大清醒。
见到我只是略微一怔,而后呵呵笑起来。
我多想也让他尝尝上一世被无数长矛刺入身体的痛苦。
可是转念一想。
鸩酒也很好。
他不会立即死去。
我可以看他口中流出黑血,四肢抽搐着,慢慢死去。
很好。
实在是很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