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从裴夫子家回来的时候，我爹正把那几个人往外赶，提着刀边赶边骂。
“滚，回去告诉你们老爷，有多远滚多远，别想来祸害我姑娘，再来我砍死你们。”
那几个人不敢正面迎着我爹的刀，仓惶骂道：“好你个莫屠夫，我们老爷是看得起你猜不嫌弃你这屠夫身份，我告诉你，你那闺女算是走了大运了。一个屠夫之女能当我们老爷的姨娘，那是天大的福分，进了李家大门，只要她能生个一儿半女，那就是李家的功臣，你们自然能鸡犬升天……”
“你要是不同意，你大可试试还能不能在这十里八村做你的屠夫生意。”
我懂了，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几日前我想给城弟挑选一些学习用具，便跟着老爹上街，老爹卖猪肉，我便在一旁收收钱。
正好李员外乘轿路过，看见了我。
我比之其他小姑娘是要丰腴一些，加上当时上街，便稍微打扮了一下。
我的姿色虽说并什么倾国倾城，但我娘是十里八乡的俊俏娘子，我承了我娘的风采。
丰腴了一点，也还是能看出七八分秀丽。
李员外看我长的漂亮，又好生养，便让家丁来了我们村找我爹，想抬我去李家做小娘。
我气上心头，从我爹手中夺过刀便向那些人砍去。
“回去告诉你们员外，我莫丫丫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去做小娘！”
那些人匆忙走了。
村里人听说后，都赶上我们家来。
有骂李员外的，有斥责有钱人的，也有劝我认命的。
只是，我莫丫丫凭什么要认命？
接下来的几天，李员外倒是没再派人来过我们村儿。
我爹的生意却是受到了影响。
镇上没人在我爹的摊子上买肉，他们说是李员外特意吩咐的。
镇上不止我家卖肉，还有其他屠夫，不在我家买肉，可以不得罪李员外，但我家却没了进项。
我爹说，我们老莫家是屠夫传家，靠一把杀猪刀养活祖祖辈辈的人。
除了杀猪，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镇上没人买我家的肉了，也就村里一些有钱的老熟人会照顾照顾生意。
但村儿里人哪能家家户户都买得起肉呢？
也只不过是十天半月的买点肉给家里打个牙祭。
虽说村里人也为我们愤愤不平，但穷人家无权无势的，再愤恨也无法和李员外斗。
听说，李员外的小姨子的夫家姐姐是皇宫里的女官。
那可是皇宫啊，宰相门前还七品官，皇宫里的女官不知是几品了，那是我们不敢惹的。
11.
李员外家又派了下人来，依旧被我爹打走了。
他们走的时候也带走了在门口玩耍的阿城。
今日本来是上学的日子，可裴夫子家中前两日突然来了个俊秀的小哥，后来裴夫子便跟学子们告了假，说是家中有急事。
裴夫子不在，阿城只能待在家里玩耍。
我和爹去抢阿城，却被他们狠狠打了一顿。
他们怕打伤了我，不敢对我下手，但爹却被打伤了腿。
走之前，他们还留下了话，说三天之后花轿就会到我家门口，若是我不去，阿城便也回不来。
我看着阿城被带走，想追过去，却被看热闹的叔婶们拉住。
我知道，我就算追上去也没什么用。
他们是李员外家的下人，连本地的县官老爷都要敬李员外三分。
我回头看了看我爹，他就那么躺在地上。
从来都高大开朗的莫屠夫，此时只能抱着自己被打折的右腿，无力的捶地，眼中满是泪。
我抹了抹眼泪，拜托各位叔伯帮我把爹抬到了床上，自己去请了郎中。
城弟被李员外的下人带走，爹也伤了腿，这个时候，这个家只能靠我撑着。
我现在不能倒下去。
总有办法，总有办法的。
大不了就是给那老头做小娘罢了，一个老头子而已，还不知道能有几年好活头，我还年轻，迟早都能把他熬死。
到时候我就拿点钱回家，当个俏寡妇也成。
只是，这样的话，我和裴夫子之间便再无可能了。
他是夫子，是读书人，怎么会愿意和我这个寡妇扯上关系呢？
想到这儿，还是有些伤感。
虽说给自己筹划了个较好的出路，但这种出路终归不是我所愿。
不过，这个只是我的打算而已，还有三天呢，万一这三天内，那个李员外就突然改了主意，不想要我了，也不是不可能。
算了算了，先不想了，好好照顾老爹才是正经事。
阿城完了倒是不担心，毕竟李员外还想纳我，他们不敢把阿城如何。
12.
郎中给老爹检查了一番，还好腿伤的不严重，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老爹这些时日还是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老爹伤了腿，平日里行动不甚方便，我只能在村里找个男子来帮着照顾老爹。
还没等我开始寻摸，陈武便上了我家的门，主动说要来照顾我爹。
陈武是我少时的玩伴，虽说是个男子，但平日里并不会和村里其他男孩子一样取笑我的身材。
反而会帮我打跑他们。
只是，后来陈武的爹因为打猎不小心跌下山崖死了，他和他娘相依为命，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得担起家中重任。
而那时候我娘也不在了，陈武的娘时不时帮忙照看城弟，虽是好心，却被村里人传了她和我爹的闲话。
后来，为了避嫌，陈武的娘便带着陈武改了嫁，陈武也少来找我，也许，他也是怕被说闲话。
今日，不知怎地突然来了。
虽说好些时日不见，但年少的情谊是在的，我也并不同他客气。
陈武照顾我爹很是用心，打水擦身，扶着去茅房，端饭到桌上，倒像是我爹的另一个儿子。
我的活陈武也都抢着干了，我倒无事可做，只能想想自己后面到底应该怎么办。
郎中给老爹的腿上了伤药后，老爹就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在自责。
但更自责的应该是我才对，我当时要是没有去街上，没有打扮，没有去帮我爹收钱，没有被李员外看上。
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这遭劫难了呢？
但我又不觉得这是我的错，难道稍有姿色的女子就只能在家中，不得见人吗？
这世上如我一般甚至比我漂亮的多的女子该如何呢？碰上李员外这样的人就只能委身与他然后在阴私的后宅了此余生吗？
我实在是不懂，这种官，这种有钱有势的人要怎样才能得到惩治。
我想了很多，却也没有想到能够解决当下困境的办法。
望望外面擦黑的天，还有两天。
13.
陈武刚刚给我爹擦了身子，服侍他睡下了。
我看着他从爹的屋子走出来，见着我竟带着些少有的羞涩。
我招呼他过来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莫小丫，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你真的要去给那个劳什子李员外当妾么？”
陈武双手放在桌上，捧着茶杯，微微垂着头问我。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陈小武，阿城还在他们手上，我老爹也被打伤了腿，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大不了就去当妾呗，李员外家的下人说我去了就是穿金戴银，是享福去了呢。”
我故作轻松的回答到。
陈武艰难的扯了扯嘴角，他当然是不信我的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还能不知道我莫丫丫是什么人么？
他娘后来改嫁了村儿里的里正，也是村中数一数二的富户，那时他向我提亲，我不也拒绝了吗？
“莫小丫，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么？你要是同意和我在一起，我马上就去李员外家，把阿城抢出来，我们一起走，走的远远的。”
陈武看着我，眼中满是坚毅，我想他应当真是这么想的。
但是“陈小武，动动你的脑子吧，那是李员外家，家里下人都几百个呢，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哦不，你连枪马都没有，拿什么去抢，再有，我们逃，逃到哪儿去？我们家在这儿，根在这儿，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的。”
“陈小武，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但我心里有人了，虽说现在我可能没办法和他在一起，但我们之间也不可能，你会遇上好姑娘的。”
我不知道陈武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只见他头埋的低低的，坐了一会儿，便提步走了。
14.
三天时间过的真的很快，这三天中，陈武每天早早的就来我家照顾我爹。
他照顾的很尽心也很仔细，我都看在眼里。
只是不和我说话了。
第四天一大早，李员外派的花轿就到了我家门口，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村里的人少有的见过这种热闹场面，凑在院儿门口张望。
不少人带着钦羡的目光，毕竟在她们看来，我和老爹就是顽固不化。
不懂得享受，做李员外的小娘，那就跟傍上了摇钱树一样。
我在屋里，看着床上放着的水红色带着绣花的婚服，心中满是酸涩。
这么好看的婚服，这么喜庆的场面，可惜却不是嫁给我最喜欢的人。
老爹这两日一直开导我，让陈武带着我走。
看着老爹愁白了的头发，想着李府中的城弟，我怎么能走？
我走了，老爹怎么办，城弟怎么办，李员外不会放过他们的。
我自嘲的想想，倒不如进了李府，还能享受享受大户人家的待遇。
换上婚服，我头也不回的坐上了花轿。
不忍心回头看老爹带着泪的眼睛。
坐上花轿后，我终究还是哭了。
我的下半辈子可能就只会被禁锢在李府，做个和下人也没什么区别的小娘。
服侍老爷，服侍正头娘子，处处看人眼色，然后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
最终老死在后宅。
这是我一眼就能看完的后半辈子。
我的人生，不应该如此的。
到了李府门口，我躲开了李员外伸过来的手，透过盖头瞧了瞧这一派气势的李府。
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的，到像个真正成婚的场景。
我让李员外的下人转告了他，想纳我，就得按照成婚的习俗来，虽然是做小娘，但我也不愿意做被一台小轿便偷偷从侧门抬进去的小娘。
李员外竟然也如了我的意，只是我最终还是从偏门进去的。
听说是李员外的正头娘子的意思，一个小娘不配走大门。
成婚的场地都布置好了，怎么能没有拜天地。
我在喜婆的指引下，牵了一头的连理巾。
“一拜天地——”喜婆唱喏，我正要跪下，门口便传来了一阵吵闹，随后我便听见了分外耳熟的声音。
“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本王的王妃！”
是裴照，我不顾喜婆阻止，掀开盖头，看向门口。
从两列齐整的侍卫中间走过来的人，头上带着白玉冠，身上穿着十分精致的衣衫，这是裴照，但好像不是裴夫子。
李员外愣了会儿，顿时又反应了过来，招呼下人去阻止裴照，还没开始动，便被裴照的侍卫们压制住了。
被裴照牵着手带出李府的时候，我转头看见了跟在后面的阿城，穿的像个小红包一样。
一个不小心便笑了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看见了裴照，还是因为见到了阿城，还是我走出了李府，不用做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