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病房罗群淡然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他靠在墙上用手挡住眼睛「婷婷,我该怎么办啊?」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他,他自顾自地又说到「我对他没有特别深的感情,说句实话,我甚至是怨恨他的。」
他一边说一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我恨他把妈妈打跑了,我成了有娘生没娘教的娃;我很他喝了酒还打我,我身上那几条留疤的印子全是他打的。我恨他不思上进,我恨他嗜酒如命。」
「但是......我不想他死。」罗群的手缓缓附上自己的脸「婷婷,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
看着哭成一团的他,我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也曾经有个女孩抱着膝盖,缩在医院的墙角哭泣,她为她不知生死的至亲哭,也为自己飘忽不定的未来而哭。
来来往往不少的人,大家都跟她说别哭了,会好的。她擦干了眼泪,止住了哭声,不是因为她受到鼓舞,突然勇敢了起来,而是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再一直让别人安慰了,生活的重担已经压下来了,她必须懂事。
我突然感觉对于罗群来讲,此时此刻,他也许不是真的需要我出一个多么绝妙的主意,他只是想说出来,就像我那时候一样,想把自己的痛苦说出来,想有个人单纯地在旁边听自己诉说而已。
我靠着他坐在地上,头轻轻搭在他肩膀上,他把头抵在我头上蹭了蹭,低声呢喃道「以前我觉得他没用,现在我觉得其实我也一样没用,他留不住我妈,我也留不住他。」
然后他跟我说,他联系了一份工作,他准备办理退学了。
「他这么多年糟践自己身体,这次病又那么急,我估计救也救不回来了,但是也不能不救吧。」
罗群低下头双手握拳扯着自己的头发,那么无助的样子又让我想到自己十八岁那年,那时候我有没有坐在地上扯过自己的头发呢?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但是那时候的我一定是绝望的,希望有谁能陪在我身边。
罗群说他看不见毕业后的希望,我当时也看不到高考后的希望,我选择了放弃,但是我不想罗群也选择放弃。
「罗群啊,有我呢,没事啊。」
那个时候我刚还完了自己的债,对于在负担一份债务也没那么多纠结。
我跟罗群结婚的时候没办酒席,上午去民政局扯了结婚证,两个人揣着结婚证在苍蝇馆子里吃了一顿,下午罗群带着我去给他爸爸上坟。
他絮絮叨叨着自己毕业以后的琐事,时不时还会出口骂两句脏话,我就在旁边默默地听着,给他把纸钱冥币分好,他抓着我的手掏出结婚证扬了扬。
「爸,我成家了!这是我媳妇!」
我站起身对着坟墓鞠了一躬「爸爸!我是婷婷。」
3、
罗群毕业以后我辞职自考了本科,然后重新找了份文员的工作,虽然还是赚不到大钱,但终归是稳定轻松,他一开始进入工作中起起伏伏的,但是凭借着能力和经验也渐入佳境,我们一直盘算着小俩口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这时候他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婆婆找上门了。
要说我婆婆也是个厉害的女人,当年她咬咬牙撇下年幼的儿子,逃离了家暴的丈夫,随后就去了大城市打工。
一开始她只是个服务员,那时候的暴发户素质可比现在的大老板差多了,她常常是陪着笑脸挨骂,但是好脾气总归是让她积累了些人脉,手里有了富足的资金的,她也开始筹备自己的餐馆,这么些年的经营她也成了餐饮连锁品牌的老板。
她从一个离家出走的妇女变成今天的女老板,这其中的艰难心酸,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的,婆婆常常抹着眼泪说这么多年,她一直坚持着的原因就是想补偿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老公,按照我们本来的计划,买房是两三年之后的事,但是半路出现的婆婆直接给我们出了首付。
对于我们来讲其实最开始也有些不适应,尤其是罗群,毕竟他「有娘生无娘教」的帽子已经戴了很多年了,但是有妈妈在身边总是好的,而且妈妈还一心想着要补偿孩子,慢慢的我俩也适应了。
但是婆婆却没那么容易适应,她不是不适应自己的儿子,她是不适应我这个儿媳。
最开始她得知儿子成家了的时候是高兴的,拉着我直夸我好看,但是了解到我并没有真正读过大学以后,她对我就没那么满意了,尤其在得知我的家庭出生以后,她甚至悄悄跟我老公说我身世不清白,以后会不会有不好的人找上门来。
罗群当然不会听她这么三言两语就真的要和我分开,但是我知道以后还是气得不行,也许是老公后来跟她说了不要再提我父母的事,婆婆后面再也没说过,但是日常生活里能挑刺的地方就更多了。
她早年去广州打拼,这么多年生活习惯和口味和沿海地区的土著几乎一致,但是我们一直生活内陆,再远都没出过省,我做饭她瞧不上,她做饭我又吃不惯,其实不止我吃不惯,罗群也不太适应,但是婆婆哪里忍心挑儿子的刺呢?一来二去的,竟成了我故意挑唆老公不吃婆婆做的饭。
其实这些也还好,我一直安慰罗群,婆媳关系是多少家都整不明白的事,不止我们在头痛,每当我说这话的时候,他常常会叹一口气紧紧把我抱住,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对不起,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自责。
其实如果仅是生活习惯,那么罗群一直护着我,也不至于让我太难堪,真正让我抬不起头来的是孩子。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婆婆明显对我做的菜兴致缺缺,但是她也没有直接向我发难,她脸色阴沉地扒着饭,我们感受到这股低气压都没开口说话,婆婆用把碗里的菜翻来覆去「我说,你们结婚这么久也没想过要孩子啊?」
这一句话是投进平静湖水里的石块,我和老公的心里都泛起了涟漪,婆婆可不管我们的内心活动如何,她时不时用筷子尖在碗里的菜上面戳一戳「罗群你也老大不小了,老婆也有了,工作也稳定了,房子也买了,你还在等什么?」
婆婆的目光突然落到我身上,我背上突然渗起一阵汗,我低着头假装在认真刨饭,其实我如鲠在喉。
「你们结婚前做过婚嫁没有?别不是有什么问题吧?」婆婆明明是对着老公说话的,但是我却感觉她的目光一直在看我,我想起之前的事,把头埋得更下去,几乎要装进碗里了。
「妈,我和婷婷没问题!你别东想西想的。」老公起身挡住婆婆对我投来的视线,婆婆冷哼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
之后婆婆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过好几次,无非就是谁谁谁家的媳妇查出不能生育两人就离婚了之类的,我不想罗群听了心烦,所以这些也从来没告诉过他,婆婆也打定了主意不让他知道,所以总是在罗群不在的时候跟我说。
我叹口气,我跟婆婆之间唯一的默契大概就是都希望罗群过得好,在她看来一个我无论出身还是学历,都不是属于能让罗群“过得好”的妻子,现在又加上没有生孩子,她心里指不定把我嫌弃成什么样。
从医院回来之后老公专门请了几天假在家陪我,自从在医院里和婆婆正面呛了一次以后,我们都没在提过我身体的事。老公忙前忙后没顾得上和她细聊,但是我能感觉到,她依然不死心,甚至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更加不满我割除输卵管的事。
陪我在家歇了一周,最后我赶罗群回到了工作单位,毕竟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总还有别的重要的事,下午一点多我正在厨房里熬药,婆婆居然突然回了家,我端着药罐子愣在厨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