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家时，暮色尚未完全漫上来，夕阳的金辉斜斜铺在地上，将陆战霆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截沉默的电线杆。
拖拉机突突的声响由远及近，他转过头，果见顾瑶他们回来了。
车刚停稳，顾瑶就踩着踏板跳下来，布鞋沾了点尘土，眼里却亮得很。
她扭头冲张大壮几人吩咐：“你们先把大桶刷干净收起来。”
“好咧！”几人应着，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
陆战霆拄着拐杖上前，夕阳落在他眉骨上，投下片浅影：“今天回得早。”
“嗯，今天生意好，早早卖空了。”顾瑶走到他身边，目光掠向不远处的工地。
那是正盖着的卤肉房，墙垒得差不多了，再过两天封顶，就能盘灶头了。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对他说：“我打算明天再去趟养猪场，县城那边的猪下水不够卖了。”
“生意上的事，你定就好。”
陆战霆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眼尾扫过她的脸，竟觉下颌线比先前清晰了些，原先圆乎乎的脸颊，像是悄悄收了收轮廓。
“最近累着了吧？看你瘦了。”
“真的？”顾瑶眼睛一亮，伸手摸向脸颊，指尖却只触到依旧圆润的轮廓，顿时泄了气，捏了捏腰间软肉。
“哪有，这游泳圈还在呢！”
其实这一个月，她已经从两百斤瘦到一百八十斤，对不常运动的人来说，已是不小的变化。
可顾瑶心里有杆秤，她一米六的身高，总觉得瘦到一百斤才正好。
这身肉，是被白秀芬硬生生喂出来的。
那时白秀芬天天拎回两大碗剩菜剩饭，她吃不完就得挨巴掌，日子久了，胃被撑大，肥肉也跟着疯长。
如今要减下去，哪是一朝一夕的事？
陆战霆瞧着她耷拉下来的小脸，喉间低笑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没事，胖点就胖点，我不嫌弃，而且抱着也软和。”
“才不要！”顾瑶拍开他的手，仰头瞪他，“明天开始我就去跑步。”
她才不信男人的鬼话，什么抱着软和，都是哄人的。
老话怎么说的，男人信得过，母猪能上树。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顾瑶就从床上弹起来。
“起这么早？”
后腰忽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圈住，带着男人未醒透的慵懒气，陆战霆的声音黏糊糊的，像裹了层晨露。
“跑步去。”
明明每晚都是各睡各的，可醒来时，她总窝在陆战霆怀里。
顾瑶有时都怀疑，是不是这男人趁她睡着偷偷挪过来的。
听到“跑步”二字，陆战霆瞬间清醒了些，睁开眼看向她：“来真的？”
他皱了皱眉，“你天天忙里忙外，再去跑步，身子吃得消？”
顾瑶扒开他的手，站到床边穿鞋：“你不是当过兵吗？还不知道适当运动能强身健体，提高免疫力？”
她说着往外走，没瞧见身后男人听到“当兵”二字时，眸色倏地暗了暗，像被乌云遮了的月亮。
顾瑶刚洗漱完，小花和亮亮就揉着眼睛出来了。
“顾阿姨！”
“顾阿姨！”
两个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叫着，脸上还带着睡出来的红印，笑得眉眼弯弯。
顾瑶让他们先去洗漱，等自己换好鞋，干脆把两个孩子也带上：“跟我一起去跑步，锻炼锻炼。”
她原想着俩孩子天天闷在家里，跑跑步也好。
谁知才跑了十分钟，她已经喘得像拉破的风箱，扶着膝盖直喘气。
俩小家伙却脸不红气不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你们……不累？要不歇歇？”顾瑶找了块大石头坐下，胸口起伏得厉害。
【滴滴！检测到宿主心跳加速，是否需要降心率药丸？】
许久没动静的医疗系统突然在脑海响起。
“不用，歇会儿就好。”顾瑶摆摆手，不过是运动过量，哪用得着吃药。
她刚缓过点劲，脑海里突然炸开一连串急促的警报声，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滴滴滴滴滴！】
【检测到附近有人心率不齐，呼吸困难，预测溺水，需立即抢救！】
顾瑶猛地坐直，四下张望。
她对大同村不算熟，眼瞅着周围都是田地，没见着河流鱼塘啊。
“小花，亮亮，这附近有河吗？”
小花立刻举起小手：“我知道！我知道！”
顾瑶摸了摸她的辫子，声音急了些：“快带阿姨去看看！”
“顾阿姨跟我来！”小花拽着她的衣角就往前跑。
“我也知道路！顾阿姨快点！”亮亮也蹦蹦跳跳跟上来。
俩孩子跑得飞快，顾瑶心里急，也顾不上喘了，拔腿跟在后面。
好在他们没追问缘由，不然她还真不好解释。
刚奔到河岸边，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就撞进耳朵，像是有人把心揪着往地上摔。
【患者周家豪，六岁，肺部胸腔大量积水……】
系统的提示音紧跟着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不用系统多说，顾瑶已经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河岸边围了一圈村民，个个脸上带着惊惶。
人群中间，一个穿蓝布褂子的妇人正趴在地上哭嚎，嗓子都喊哑了，像被揉皱的破布。
她面前的泥地上躺着个孩子，小小的身子蜷着，小脸憋得青紫发黑，嘴唇却白得像蒙了层霜。
胸膛几乎不见起伏，只有腹部高高隆起，一看便知呛了不少河水。
“豪豪！我的儿！你醒醒啊！都怪娘，是娘没看好你啊！”
妇人双手死死抓着孩子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那湿冷的皮肉里，哭到浑身发抖，突然扬起手往自己胸口猛捶。
“是娘害了你！是娘的错啊！”
她哭着哭着，又猛地转向周围的人，膝盖在石子地上一磕，“咚”的一声闷响。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娃！谁能救救他，我给你们当牛做马！”
额头一下下撞在地上，很快就红透了，渗出血珠，她却像不知疼似的，还在拼命往地上磕，额前的碎发被泪水黏在脸上，狼狈得让人心揪。
“侄媳妇，别磕了……”旁边一个老汉叹着气劝，“这娃都没气了，哪还有法子救啊？”
“是啊弟妹，”另个妇人抹着泪，“孩子这样……怕是早去了，让他走得安详些吧。”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劝着，眼里大多是同情，却没人敢上前。
孩子一动不动，嘴唇都泛了青黑，在村里老人看来，这分明是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