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里随便一个房间都弥漫着肃穆之气，明明灯都亮着，却总觉得有阴影，温度也比外面低上几分。尹照西不是第一次来警局，正经的审讯室也不是没进过，虽然不是这里，但也都差不多。
所以他并不是一个进了警局就会被吓得慌神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问？”尹照西抬头看着雷弘。
“因为小说的行文实在太男性化了，倒也不是说女孩写不出来，可我看李铭心，真的不像。当然了，我这个人最不爱看字，也不太懂这些。”雷弘在尹照西对面坐下，姿态很随意，“主要是两点，一是书名和你的名字和也太像了。二是这个笔名……”
雷弘没有继续说下去。
“是个日期。”尹照西替他说了。
“算了。我们先不纠结这个，聊点别的。”
雷弘只是在观察尹照西，至少现在他确定尹照西不是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了。尹照西可以说很年轻，大学毕业没多久，在学校时成绩也还不错，只是毕业后始终没找工作。虽说表面上他是李铭心的助理，却没有任何社保记录。比起同龄人，尹照西的情绪似乎太稳定了。
“你是在A市长大的？”
听到A市这个地名，尹照西的眉心微动，他点了点头，说：“是。”
“现在A市还有什么亲人朋友吗？”
“你们应该都查到了吧，高中的时候我爸妈在家里被人杀了，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回过A市。”
笔名“0407”就是当年尹照西父母被杀的日子。
“案子还没有破。”雷弘用的是肯定句。
“是啊，还没有破。”
“你恨吗？”
“恨谁？”尹照西脸上的疑惑一闪，突然笑了一下，“恨警察吗？”
“没有吗？”
“当然没有。没有证据，神仙都破不了案。”
雷弘继续问：“你的父亲曾经在思毅大学任教，没错吧？”
尹照西用眨眼当回应了。
他知道警察的审讯流程，也清楚警察的话术，他知道这些信息警察都已经滚瓜烂熟，但必须给他重复一遍。尹照西阻止不了，但也没什么配合的热情。
“你去过思毅大学吗？”
“去过吧……记不太清了，应该有去找过我爸。”
“没有印象特别深的事情吗？”
尹照西眯了眯眼睛，停顿了一秒，说：“没有。”
就在这时有个警察开门探头，好像要和雷弘说什么事，雷弘站起来往外走，和尹照西说：“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这个案子和A市有关系吗？”他走到门口，听到背后尹照西问。
这是尹照西主动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等会儿说。”
雷弘头也不回出了门，却立刻靠在墙边，接过来叫他的警员手里递来的档案袋，就摆了摆手叫那个警员先走。
是他安排好过五六分钟让人来叫他一下，顺便给他送东西的。他要留个缺口给尹照西，让尹照西因为好奇自己往前走一点。如今这个缺口卡得正正好，尹照西主动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这代表他对于这个案子，或者对于A市是有兴趣的，甚至想知道更多。雷弘决定晾尹照西几分钟，让他的好奇心再膨胀一点。
人是会因为好奇心而爆发潜能的，同样人也是会因为好奇心也暴露弱点的。
在外面等了三五分钟，雷弘说着“不好意思”回到了尹照西面前，重新接过他刚刚的问题：“这个案子啊，跟A市还真有点关系。但具体有什么关系，现在还不好说。”
“你们现在不是在怀疑我吧？”尹照西到这时才问这个问题。
“并没有，不然也不会让你坐在这儿。”雷弘慢慢绕开档案袋的线绳，“两起案子你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如果是你，你不会去模仿和自己有关的小说，这太傻了。”
“所以你们来找我，主要是和A市有关？”
“你很聪明。事实上，我们在死者的生前物品中发现了有关A市的东西，很是不明就里。想找你看看，有没有想法。”雷弘从档案袋里摸索，只拿出了那张宣传单的物证照片，“这是机密，不能和任何人讲，李铭心也不行。”
尹照西利索地点了头。他看起来真的很想看。
然而当尹照西拿到那张物证照片，脸上就只有疑惑而已，雷弘给他解释：“这是思毅大学内部举办的一个艺术展。”
令雷弘略感失望的是尹照西仍然一脸茫然。他嘴里叨念了几遍“繁星艺术展”，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你确定？”
“真的，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尹照西的样子实在不像说谎，雷弘有在犹豫要不要把那张照片背后的字给他看，但现在他对于尹照西知之甚少，还是谨慎些为妙。所以最后雷弘只是说：“那好吧，之后你如果想起什么，任何关于A市和思毅大学的事，直接联系我。”
“好。”
繁星艺术展，繁星艺术展，繁星……尹照西的心里仍旧不断重复着。
“还有一件事，你这个小说能不能暂时别更新了，前面的也先从网上撤掉。一是影响不好，二是如果你新写的又被模仿了，无疑也是给我们增加工作量。最重要的，这对你们也是一种保护，虽然这件事说起来与你们无关，但如果凶手模仿了你新写的章节作案，难免会有人觉得有你们的过失。更何况你也不想落个杀人小说的名声，不是吗？等到案子破了，你再继续。”
“这都没什么，警察要求，我们配合就是了。不过网上到处都是盗版，我这边撤了恐怕也没什么用。”尹照西忽然望向雷弘的眼睛，“你应该和李铭心说这些才对吧。”
雷弘有点意外，舔了舔上牙的龋齿，笑了一下：“也是。”
“这么长时间，你是第一个察觉这件事的人。”
说着尹照西自顾自站了起来，似乎先一步宣布聊天结束了，他一脸轻松地对雷弘说，“那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确实是小说作者。”
最开始的时候尹照西显然没想承认，如今又像是刻意为之的承认。是什么让尹照西改变了主意？雷弘在意的是这个。
“为什么？这种事情为什么要隐藏身份？”
“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网文这个东西最开始我只是写着玩，压根没想能签约。我和李铭心是高三认识的，我开始写小说她就知道，她给了我很多鼓励和意见。但除她以外，周围没有人知道我在写小说，我大学专业也与此无关。我那时候就比较别扭，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而且对签合同什么的很反感，觉得麻烦。所以后来平台找我签约，反正是签笔名，我就跟李铭心说能不能拿她的身份证签，真要赚钱了分她一份，她同意了。谁知道后来演变成这样，很多需要真人出现的场合，但要重新走合同又很烦。再说了她比我更懂得处理这些事，干脆就一直这样走下来了。”
雷弘沉吟着点了点头，只是说：“你放心，未经允许，我是不会和人说这件事的。”
尹照西却笑着摇了摇头，意味不明。
他们出去时，李铭心那边早就聊完了，略交代了几句就让他们先回去了。第二起案件发生的前一周，李铭心和尹照西都有见过面，说是工作上的事情，其实就是李铭心去盯着尹照西写稿子更新，照顾尹照西的衣食起居。他们去过超市，去过餐厅吃饭，去过的地方都能查到记录，而且离出事的密室逃脱店很远。他们基本上是没什么嫌疑的。
“那个尹照西，有问题。”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着电脑上尹照西的资料，雷弘喃喃自语。
而尹照西确实是有问题的，出租车驶到中途，他突然对司机说：“过了前面路口，给我停一下。”
“你要去哪儿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李铭心不解地问。
“你别管了。你先回去吧。”
出租车停下后，尹照西下了车，不辨方向地迅速朝前走着。他只是想清静清静，幸好李铭心没追过来。
当尹照西在心里重复了许许多多遍“繁星艺术展”后，终于刺破了那层朦胧的熟悉感。“繁星”和“A市”的关联，他不是第一次接触到。
记忆深处有过一个微小的碎片，一个黑瘦的男孩，当时不过和他现在差不多大，颇为质朴地对他说：“我爸妈也不知从哪儿听到了繁星这个词，就想要是生俩孩子，一个叫繁，一个叫星，无论男女。结果没文化啊，去登记名字的时候脑袋一迷糊就登成了平凡的凡。不过也成，平凡没什么不好的。只要我妹妹像星星一样能有光就行了。”
在想起那个人的瞬间，尹照西忽然全都明白了。能代表A市的东西这么多，能代表思毅大学的东西那么多，为何偏偏是一个查都不好查到的艺术展。
除非是“繁星”两个字必须出现。
如果尹照西的猜想是对的，那这张宣传单并不单单是给警察看的，也是留给他的信号。
如果……如果尹照西的猜想是对的，那他可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尹照西坐在路边的消防栓上，仰起头对着太阳眯了眯眼睛，深深深呼吸了一次。
他要想个办法验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