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弘在靠门口的位置接待了快递员，是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看着就很淳朴，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进警局，还是刑警队，一脸战战兢兢。
“别紧张，照实说就行。”雷弘给他杯水，开门见山地问，“昨天你几点给汇春小区送的快递？”
“我上午送过一次，晚上送过一次。”
“晚上那次是几点？”
“七点多，不到八点吧。”快递员把一早查好的送件记录递给雷弘，“我是三十五分送的第一件，五十五分离开的小区。”
“你每天都那么晚送吗？”雷弘低头看着送件记录，问。
“我是兼职，时间不固定。送这边的还有另一个快递员，白天的件他基本就能送完，但快递站傍晚会来一批分拣，一般都要转天送。我要是有空就先取出来，有时候就晚上送一些。”
在送件记录上雷弘看到了出事的那栋楼，只有一份包裹，收件人是……601。状态是已签收。
“这一户，有人签收？”雷弘指给快递员看。
“昨天晚上送的都签收了，是不是本人就不知道了，反正都是在家里签的。”
“这一户签收的人长什么样子，你记得吗？”
“不记得了。”
“好好想想，这很重要。”
在法医估测的死亡时间内，死者自己的房子里居然有人签收快递，这是什么情况，在场的警察听到都有点懵。雷弘摆了摆手，让人把死者照片和死时身上的衣服照片拿过来，给快递员辨认：“是不是这个人？”
雷弘的语气太严肃了，还有点急躁，快递小哥被吓得不清，直勾勾瞪着眼睛看照片。
“你知道现在收快递都不签字的，拿过去就完了。”快递小哥真的回忆不起来，“我和他也就照面了一秒钟，他接过箱子就回去了。我只记得是男的，长什么样真没注意，但衣服……好像是这身……”
“你确定？”
“我记得……他的袖口破了好大一块，线头耷拉着，所以有那么点印象。可这个，实在看不清楚……”
“快去，去物证室找衣服，查袖口，快！”雷弘催促着。
警员小跑着就去了，不一会儿先打了电话过来，说：“雷队，左边袖口是开线了很大一块。”
得到了正确答案，雷弘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签收时间是七点四十二分。那个时候死者在自己的屋子里签收了快递，之后不久就死在了楼下？
这根本没有解惑，这更瞎了。
快递员走后，雷弘回去继续开会，分享了这个情况。同时，他也给其他人分享了《日照西天》中近似的章节。
这两起案子都是所谓的“密室杀人”，都是上下楼两间房，浴室缢死，疑似自杀。而小说里的诡计也很简单，凶手换了上下两层的楼层牌，死者喝得醉醺醺，抬头看见自家楼层，就以为到了，他打算开门，就在这时门内的凶手打开门猝不及防把他拽了进去。凶手是用了点手腕，从防盗门公司得到了不止一把备用钥匙，所以钥匙进钥匙出，只是一个假密室。他用热水错后了死亡时间，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热水只能糊弄糊弄，”法医说，“测内脏还是能知道的。”
“他又不是个专业人员，意思到了就完了。”雷弘拿笔头敲了敲桌子，“现在这起案子要比小说里复杂，虽然很像，但不完全一样。这是一种手段上的升级，不过就连环案来说也是必然。所以你们不要被小说框住，我们还是照自己的步骤来。”
“既然快递员能证明他七点四十二签了快递，那死亡时间是不是就可以是七点四十二到十点了，这样筛查更有利。”张军说。
“如果凶手就是希望我们这么想呢？”雷弘目光如炬。
“你的意思是……签快递的是凶手？”
“我只是怀疑，我们还是先看六点到十二点，整晚的监控吧。”
法医和负责技术的人员都先回去忙了，剩下的专案组人员留下看监控。小区两个大门，加上小区内部的几个探头，他们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但看过一遍之后，原本兴致还很高昂的诸位都沉默了。
因为他们看到死者是八点一刻才走进楼栋，那个时候快递员都已经走了。所以签收快递的肯定另有其人，不出意外就是凶手。然而究竟是怎样的凶手，会在计划杀人前，还在那里签收快递？
“对他来说，这份快递会不会是意外？”有警员说。
“他可以装没人啊，而且他那时为什么会在六楼啊？”
“从七点四十二到八点一刻，也有差不多半个小时的空闲，足够他做准备了。”
雷弘一直没说话，他们继续看下去。死者上楼后就再没下来过，监控也看不到楼上的灯亮不亮。按照之前的凶手侧写，凶手应该是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的青壮年，皮肤偏黑，高且精瘦。然而他们反复看了一天监控，也没找到符合条件的人，虽然也有年龄差不多的男性，但是靠警察的直觉都能确定不是那些人。尤其是在关键时间段里，统共只有两个男人进出楼栋。一个是跟女性一起出门的，后来又一起回来，很明显是住户，另一个后来在门口看见他开车出去了。
原本他们以为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故意用快递来影响警察对于死亡时间的判定，可清清楚楚看到死者是在之后才回去的，他们反而更不解了。但无论凶手打的什么算盘，他杀了人，总是要离开现场的。可他们把时间都推到了半夜三点，小区里长久无人走动，甚至楼门对面的监控都已经拍不清楚人像，同样还是没有疑似人员出来。
凶手真的好像不存在。
“会不会是快递员在说谎？”这个观点被提了出来。
“如果他说谎，他怎么能说出袖口上有开线。”
“他是不是私自签了快递？”
雷弘摇了摇头：“我上楼看了，门口没有快递箱子。”
“这凶手做事怎么这么拧巴啊！”张军哀嚎了一声，“还有，按这个来看，凶手死亡时间怎么都得八点半以后了，甚至可能更晚，法医的估测为什么会提前这么多啊！”
这点雷弘也想知道，他起身打算去法医室问问，临走的时候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铿锵有力地说：“凶手不可能凭空消失，再去小区周围转转，看看有没有别的方向的监控，都调过来。”
他们意外的问题，法医倒是不怎么意外，法医坐在解剖台上吃饭，回答雷弘：“所以我延到十点了啊，因为我感觉缸里的水不太对劲，我怀疑凶手可能用了冰块之类的尸体变化。但我解剖完发现肝温和外表差不太多，这就是存疑啊，我原本想说八点前的，后来还是说了十点，让你们去查嘛。”
“有影响肝温的方法吗？”
“有啊，往身体里打冰水，理论上可行。说起来，”法医起身去翻解剖资料，一边看血淋淋的图一边嚼东西，“死者是有些血栓，有可能，有可能。”
“我明白了。你慢慢吃。”
从法医室出来，雷弘满脑袋的疑问并没有减轻。凶手为什么要尽可能把死亡时间提前，他应该没有傻到注意不到监控。纵使是他把死亡时间提前到下午，监控拍到死者回去的时间，还是功亏一篑。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雷弘狠狠咬了一下牙，跟张军说：“再跟我去现场看一次。”
“现在？”
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警局里只剩他们几个人了。
“现在。”
说罢雷弘先一步往外走，累得眼睛疼的张军也只能快步追了上去。
他们又到了案发小区，雷弘没有到案发的501，而是直接上到了六楼，恰巧遇到了邻居出来丢垃圾，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俩。
“大姐，别担心，我们是警察。”张军亮了亮证件。
“警察啊！”丢垃圾的大姐还认真看了看证件，才突然来了精神，“你们是为了那个案子来的吧。”
“听说了？”
“那可不！见了鬼了，这楼真是风水不好吧，都死了俩了。”大姐埋怨着，“我们这继续住的人心里都发毛，这房子都不好卖。”
“房子挺好的，踏实住。人为的案子，没什么可怕的。”
张军应付大姐的时候，雷弘在601门外的区域不住摸索。无论是奶箱，还是地垫都积满了灰，角落还有个破碎的花盆，土都凝成坨了。最后他不出所料地在地垫下面找到了一把钥匙，他弯腰想拿，又停下直起了腰，问张军：“纸巾有吗？”
“我看看，”张军摸了摸裤子口袋，摸出一团手纸，“上厕所剩下的。”
雷弘皱着眉头，撕了一块，小心捏起了钥匙。
“你怎么知道门口有钥匙？”张军问。
“死者身上的钥匙没动过，而且他比死者上来得要早，要么他去别的地方配钥匙了，要么就是这儿有钥匙。假设接快递的是凶手，他做这一切是有周密计划的，这个房子常年没人，找开锁容易招怀疑，加之现在的防盗门想拓印钥匙很难了，他又不可能提前联系凶手去骗钥匙。”雷弘用钥匙打开了门，门前是稍窄的过道，一旁放着鞋柜，能看见客厅的一部分，“所以我猜这里有现成的钥匙应该也是凶手计划的一部分。”
“这钥匙应该是老太太放的，”大姐还没进屋呢，扒着自家门说，“人上了年纪，就怕出门忘带钥匙嘛。”
“也是盼着儿子回来吧……”
雷弘叹了口气，转头问：“大姐，案发当晚你在家吗？”
“我不在的，我带孩子去她外婆家了。不过我丈夫是在家的，但他开电视声音大，没听到什么的。”
“听见有人送快递吗？”
“你等我进去问问他啊！”
大姐扭头回屋，雷弘也招呼张军走进房内，同样用刚刚那张纸小心带上了门。
他们往里走了两步就看见客厅的地板上放着一个未开封的快递箱，恰巧放在窗外的光亮能洒进来的区域里，看起来有些诡异。
在这一刻雷弘想明白了，凶手尽可能将死亡时间提前并不是为了脱罪，而是为了让警察从更早的时间查起，好注意到他取快递这件事。因为送快递的时间是有固定区间的，只要之前观察过，就会知道那个学生经常晚上送，但毕竟时间上会有出入，死者一定是早早等在这里了。假如死者和快递到的时间不是如此这般，凶手应该也会有备选方案。
这个快递很重要，因为它是留给警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