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音的心理治疗一直都在进行,万清洛跟靳顾桓说在期间尽可能给她最大的尊敬,千万不要吓唬她,吓唬她包括,吼她,呵斥她,使唤她。
换而言之,就是要将她当做祖宗一样供起来。
以上的换而言之是靳顾桓概括的,同行一起询问箫音状况的裴绍君,见他用那样略带讽刺的开口,不太乐意,“你不当祖宗供起来,我拿回去供了。”
靳顾桓对于一直拆自己台的渣友没好气,“你把人带回去回去供起来,你来给我儿子喂奶?”
万清洛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坐在一边无声的笑。
裴绍君是个花花公子,靳顾桓洁身自好,两大M城的黄金单身贵族,都是娱乐报道乐此不彼挖料爆料的对象。而这两人现在就跟普通人一样坐在自己面前吵吵闹闹你一言我一语,没有半点传言中那么冷漠又难以接近。
于是她有点好奇,那个箫音,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让这两人争相抢着?
最后当然是靳顾桓心不甘情不愿的妥协了,就当做她那么辛苦帮自己生下一儿子的酬劳吧,治好了她,就算以后她不能继续留在靳家,在外面也不至于继续流落街头,拾荒乞讨为生。
这样一想,靳少觉得自己的心肠真是好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要是搁其他情人,真要生了靳家的种,那就是早有图谋,居心不良。别说这私生子能不能进靳家的门了,也许连妈带孩子全都给打包送到国外去,眼不见心为净。
所以靳顾桓也觉得奇了怪了,就跟中邪似的,怎么偏偏要一个乞丐生的儿子?
也许……
也许是因为靳席也是只小狐狸,所以才长那么可爱,他愣是没法拒绝?
靳顾桓觉得自己脑子里时不时冒出点妖精论,也许真需要看医生了。
回到家,靳顾桓大步往客厅里走去,才踏进大厅一步,又退了回来。
只见不远处的花园里,箫音拿着把小锄头在倒腾些什么。
她戴着遮阳帽,跟只小猫一样窝着背,衣料盖不住瘦削的背脊。从她认真且通红的侧脸可以看出,她在这估计晒了不止一会儿。
虽然靳顾桓从部队出来这十多年来很少再晒,每周的健身房锻炼却没停过,所以大太阳底下虽然热,却多少可以接受。
锃光瓦亮的皮鞋主人转了个身,直直往花园里走去。
暂时替了柳副管家职位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虽然才二十出头,但在这边已经做了五六年,手脚麻利,十分善于察言观色。这会儿忙撑伞给靳少递过去,“少爷,天热。”
靳顾桓应一声,女人人矮,踮着脚的样子有些滑稽。
他接过,然后继续往箫音那边走去。
箫音穿着一身白色的T恤短袖,大大的短裤衩,很小的一团,让她看上去再待一会儿就能被阳光晒化了一样。
靳顾桓停在她身后不动。
她右手边还有一个水壶,戴着手套的手用小锄头,在绿油油的草皮上愣是挖出一个个坑,而那排坑也不整齐,歪歪扭扭的。
“你在做什么?”靳顾桓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再这样放任她做下去,这小草坪就得毁了。
他的声音倒不算响,语气也不严厉,只是有点好奇。
但是箫音不防他突然出声,吓得锄头一歪,差点磕到脚。她弓着身的姿势没变,转头看,烈日下,男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自己身后,他脸上还有阳光,额上觅着一点汗,好看得……用万医生教她的话来概括。
就是惊天动地。
两人不觉下,下午两点多,影子西斜,撑伞的虽然是靳顾桓,但是被遮阳的却是箫音。
箫音和靳顾桓直直的对视了一会儿,才恍然自己在作什么,连忙站起身,谁知道站久了猛地起身,眼前却一黑,身子不由自主的不知道往哪里栽去。
靳顾桓看她这样子,突然想到那天在办公室的情形,小靳席也这样一小身板直直栽了去。琢磨着这母子该不会有什么遗传毛病吧?又想到万清洛说她营养不良,其他毛病倒没有,甚至抵抗力比平常的人还要好很多。
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抓住她胳膊。
箫音轻,被一把抓住后,视觉才缓缓恢复,可她回过神,脸色却顿时蜡白。
她……病入膏肓了?
靳顾桓不知道她的这些有的没的,等她稳住身子后,皱着眉头有些嫌恶的松了手。
她身上全是汗,他刚刚一抓,手心里粘得难受,恨不得找东西来擦擦。但想到万医生交代的,别让她觉得自卑,多诱导她开口说话,鼓励她,别在她说错的时候笑她,也别在她支吾想不出的时候露出不耐。
靳顾桓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后,转性当菩萨了,在心里呵了一声,面上稳重,“你在做什么?”
箫音惶惶然觉得自己快死了,心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却也不敢不回答,于是一脸落寞又有点难过,“蒋、蒋师傅说,种、种。”
“蒋师傅说种?”靳顾桓挑眉。
箫音和靳顾桓说的话其实不多,一般都是她说出大概的词句,然后聪明的靳少就能够根据大意脑补出一句正确的话来,但这会儿他显然不打算这样轻易放过她。
于是箫音急了,顶着个比脑袋大两倍的帽子,红着脸,额上豆大的汗水往下掉。
还能感受到男人就那灼灼的不肯轻放自己的目光。
最后她憋着脸,加上肢体语言……
“蒋师傅,说。这里,让、让我种、种喜欢的。他给我,这个……”她神情有些可怜的摊开一只攥着拳头的左手。
只见那手心里是许多颗都要被汗水捂得发芽的褐色种子,细细沙子大小。
靳顾桓挑眉,心想这还是我家,什么时候,蒋金龙能够做主了?
而且还把这坑挖的这么歪歪扭扭,以后要是长出花来,也太丑了吧……
对得起他对外称自己有强迫症这事儿吗?
箫音说完怯怯的看着他,见他脸色一阴一晴,一颗心忐忑起来,涨着脸“我”个没完,却又没有后续。
半晌后靳顾桓睨了她一眼,“你先跟我进来。”
箫音能说什么?当然只能跟上。
但是因为鞋上蹭了泥,不敢进大厅。
靳顾桓走了就几步发现人没跟上来,还站在门口,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靳顾桓乐了,当然知道她犹豫的是什么,却还是揶揄,“怎么,要我抱你进来?”
箫音连忙抬双手摆,脑袋也拨浪鼓一样,末了觉得这样不够,才停下来,“不、不用。可、可是……”
“好了没可是的,直接进来吧,反正卫生有人做。要是光拿钱不干事,靳家要他们有什么用。”靳顾桓说完,见她还是犹豫,没了耐心,走上前一把捏住她手腕,顿时油腻腻的汗让他心中恶寒了一下,仿佛能捏出脏东西来,当下不管不顾的拉她进来,然后松开手。
箫音踉跄两步,胆战心惊的一步步,跟棉花似得踩了进来。
亮得能当镜子的地砖上,落下一些干涸的泥土。
靳顾桓让箫音去洗个澡,自己则是洗了个手,一边洗一边庆幸自己好在没有什么洁癖,一边又想以前在部队过得可真是非人生活啊。
箫音这回听话了换上了长袖长裤,给醒来兀自捏着个大塑料框球啃啃的靳席喂了一顿。
靳顾桓手里拿着一根领带,琢磨着这应该差不多,又四下扫了眼,拿上自己的袖扣,每个盒子一对,一颗两颗三颗,最后干脆全给拿出来。
顶着蘑菇头的箫音站在门口,他扫了她一眼,“你的那大草帽呢?”
于是箫音又诚惶诚恐的跑回隔壁去拿,这才算是整装待发。
两人回到花园,已经是下午三点,太阳没那么热了,但是从凉爽的屋里走出来还真是一项艰难的考验。
这回靳顾桓没带伞,也没帽子,看都不看那被挖残了的草皮,到另外一边,然后将长长的领带放在草地上,朝她说:“你的蒋师傅有跟你说这是什么种子吗?”
箫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这会儿连忙点头,“指、指甲花。”
靳顾桓:那什么鬼……
“嗯,那样的话……”靳顾桓沉默了一下,然后一脸的严肃,在地上比划了一下距离,“我们在两颗之间空这么些距离。”说完,不忘抬头问她,“你说怎么样?”
箫音哪里敢说不行,连连点头,“恩恩、好。”
于是靳顾桓从西装兜里拿出两颗袖扣,在自己说的位置上放下,然后伸手丈量了一下二者距离,开始放第三颗第四颗,依次类推过去。
箫音看着那阳光下金光闪闪,光看着都知道昂贵无比的小玩意儿,咽咽口水,想问,又怕开口说话,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将带来的所有袖扣全部都给放下,靳顾桓转头,看到箫音依旧那傻愣愣的模样,无语了一会儿,又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人家给你生了个儿子,你给人家种几朵花算什么。
这样反复想了两遍,他薄唇勾出一抹笑,神色语气都温柔极了,“音音,你帮我去把那小锄子拿过来吧。”
音、音音……
“嗯、好、好好。”箫音被他那称呼和那一笑唬弄得差点找不到北了,红着脸转身,跑了两步却跑错方向,又窘又急。
靳顾桓满意了,心想那两个字出口,比想象中的要稍微容易一点,不拗口,也不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