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风站在整排的落地大窗前。
夜色穿透玻璃，与他的身影相互交织。
“跨越山海，等风来，等远处的灯火，等仲夏星光……”
齐风闭上眼睛，耳畔依旧回荡着年轻时的歌声，可是，那盛况空前的场面，那如火如荼的炽烈，竟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现在这里是“跨越山海”的总裁办公室，他是CEO，身后的巨幅海报上展示着齐风作为歌手在巅峰状态时的样子，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张照片是经过裁切的，原图边上还有一个人，不但被遗忘，甚至连名字都不能提。
齐风眼角微湿。
林非的微信，他在第一时刻就收到了。
可他没回，就这么默默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地望着楼底下那个坐立不安的年轻人。
他和安子太像了。
不是面容，而是音乐风格，这从林非进公司的第一天起，齐风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一直暗中观察他，刻意疏远他，甚至派人偷偷调查过他。
但调查的结果很失望，林非的背景和裴右安扯不上任何关系，已故的父亲林浩楠生前是少年宫的音乐老师，母亲罗美玉短暂地在歌剧团担任过角色，但也只是昙花一现，婚后便迅速退圈，他还有个哥哥，是名手工吉他制作师，不算圈内人。
所以齐风想，也许只是偶然，安子惊才绝艳，短短一生对乐坛的冲击极大，也有可能林非只是他仰慕他的才华，不自觉地进行模仿。
但他签了林非三年，三年里林非拿出来的作品一次比一次惊艳，普通人也许察觉不出来，因为裴右安曲风本就多变，但作为像齐风这样的资深音乐人，又是裴右安多年知己——
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这绝不可能是简单的模仿：
疯狂、炽热、浪漫、又偏执……能够残忍地把春天和死亡写在同一首歌里，偏偏灵魂又纯洁得像没有落地的雪，像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
在他认识的人里，只有裴右安能做到。
门被轻轻敲了敲，拉回了齐风缥缈的思绪。
“进。”
林非垂着手站在门口，态度是一贯的诚惶诚恐：“不好意思，大风哥，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没事，进来坐。”
林非听话地在齐风面前坐下，只坐了半个屁股，也没敢说话。
齐风先开口：“樊导打电话给我了，有个游戏环节要重新设定，拍摄向后延两天，所以不是你的问题，别多想。”
“我知道。”
“知道了还这么晚来找我？有别的事吗？”
林非低下头，吞吞吐吐道：“有。”
齐风看着他的眼睛。
很奇怪，每次只要当他把林非和裴右安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只要一看林非的眼睛，这种感觉便又当然无存。
林非很乖，从不惹麻烦，但他的眼睛却叫人看不透，不像他写的歌那样纯粹和清澈见底。
“说。”
齐风又只说了一个字，同时点了一支烟。
“我想说四十周年典藏版的事。”林非鼓起勇气开口，“现在既然大家都知道了，执行起来肯定难度更大……”
“你不如直接说，根本没有可能。”
“不不不，大风哥，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非紧张得脸涨得通红。
“跟你没关系，这本来就是事实。安子的事定性得很清楚，他是被封杀的，整个华语乐坛都容不下他，我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大家即便还无法接受他，至少能给他的音乐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
齐风轻轻叹息，把烟掐灭在烟缸里，“是我想简单了，有些错误永远都不可能被饶恕。”
“那大风哥接下来什么打算？放弃吗？”
“不然还能怎么样？艺术是理想，生活却是现实，我们在虚幻的世界里高歌猛进，回到现实，还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
齐风怅然若失的眼神给了林非莫大鼓励，他一鼓作气道：“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虽然公司不能以‘风向右吹’的名义再度发行专辑。但据我所知，裴大有一首从未发表过的歌，叫做《星屿》，是送给他妻子何思娴和肚子里尚未降生的宝宝的。假如我们能要到这首歌的原创版权，发行单曲的话，对裴大是不是也能算作一种悼念？”
齐风直勾勾地盯着林非，目光凌厉如炬，“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
林非早有应对，从容不迫道：“我景仰裴大，对他的生平事无巨细都有了解，就连他在泸沽湖畔住过的旧宅，我也想方设法找到房主，求他让我住了半年。”
齐风仍直视着林非，眼中的怀疑慢慢褪去，探究和滚烫却愈来愈烈。林非被他盯着，如同被两团烈焰炙烤，几乎连汗都要滴下来。
“了解生平是一码事，拿到版权又是另一码事。”
齐风竭力克制自己跌宕起伏的心绪，缓缓道，“十五年前，凤城大楼失火，裴右安的妻子何思娴和他十四岁的儿子裴放一同葬身火海，所有遗作也都化为灰烬，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弄到《星屿》？难道让他们母子俩死而复生吗？”
“这个请大风哥允许我暂时保密，不是有意要卖关子，只是事情还没成之前，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想横生枝节。”
林非离开的时候，心情是雀跃的。
他行驶在高架上，打开了头顶天窗，让晚风肆意撩拨自己的长发。
三年了，他终于等来今天这个机会！
其实版权不版权的无所谓，因为从法律上讲，不论是何思娴还是裴放都已经确认死亡，《星屿》的著作权无人继承，便收归国有。何况，即使他们还活着，大风哥也断不敢用裴右安亲属的名义公开发行，典藏版前车之鉴，光网友的口诛笔伐就足以令他身败名裂。
这点，大风哥肯定比他更清楚，所以他要的其实更像是一个精神上的慰藉，哪怕最后署名的是他林非，世间只要有人传唱，裴右安就不算彻底被遗忘，大风哥对老友、对自己也都能有个交代。
但林非懂得《星屿》的价值，他非常肯定，这首歌一旦面世，其影响力将十倍、百倍于他三年前的成名作《水性杨花》，到时他不但能坐稳公司一哥，跻身顶流也不是梦！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也是唯一要做的，就是拿到《星屿》的曲谱——
这对别人来说也许难于登天，对他林非，却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