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太太年后八十，那头乌溜溜的短黑卷发明显是染的。
一个人的年纪，最容易被两点出卖。
皮肤和眼睛。
皮肤可以保养，就像她的头发，上流家族最不缺的就是保养的时间和金钱，事实上第一眼的直观印象当中，老太太乍一看不过六十上下的样子。
但是那双眼睛却出卖了她。
彼时对上那双风霜中浸泡过浑浊却不失犀利的眼睛时，不知为何，明明屋内暖气充裕，可秦暖身上的鸡皮疙瘩却在一秒钟之内全部爆起……
那是一种潜意识中烙在骨子里的……恐惧！
可这明明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秦暖身体小幅度抖了抖，脚下步子更是猛地停住，而她下意识想要后退的小动作更是被傅承止捕捉的清清楚楚。
他不解的低头，才发现秦暖脸上毫无血色。
“你那是什么表情？！”宋老太太的怒火扑面而至，她眼神刻薄的盯着秦暖，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不怪宋老太太生气，哪个长辈看见秦暖这一脸见鬼一样的表情能开心？
“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野种就是野种……”
“妈！”
宋千疆不悦的嗓音半途响起，眼神略带警告的看了眼宋老太太，而后转向秦暖这边，“行暖，这是你奶奶，过来问个好。”
秦暖这才回过神来，但失常的心跳并没有恢复。
短暂这一小会，她贴在肚子上的掌心以及整个后背，全是冷汗……
为什么？
秦暖想不通自己的恐惧从何而来……
仅仅是因为宋老太太的不待见？
不是的，从小到大这又不是第一个不待见她的人！
压下心中疑惑，秦暖努力调整好呼吸，“奶……”
“哼！”
只是秦暖张了张嘴，才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宋老太太的一声冷哼给打断，“这么不情不愿的问好我可承受不住，怕折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脖子上架了把刀！”
顿了顿，她看了看左右的人，“行菲行音，你们陪奶奶回房间休息休息说会话？”
“好。”宋行菲宋行音两人异口同声的答应，然后便扶着宋老太太从沙发里起身。
秦暖反而松一口气，她原本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一只比阮心柔道行还要高深的笑面虎，现在宋老太太对她的厌恶溢于言表连掩藏都懒得，她反而乐得轻松，不用费力陪演甚至讨好。
“看样子你好像不怎么受欢迎？”
彼时，宋来太太刚从沙发里起身，秦暖心里正巴不得她快走之际，身侧男人突然低头看她，那声音虽然喜怒难辨但音量却足够客厅里几个人都听清楚，“咱们家好像也没到吃不起饭需要到这里看脸色讨饭吃的地步，走？”
最后那个询问语气的走字简短寡淡却气场十足。
好像在告诉秦暖没必要看这里任何人的脸色，不舒服直接走就是，出了事情……他担着！
这话也成功叫正要回房的宋老太太止了步。
秦暖还没来得及做决定，宋老太太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瞧我被这野丫头气的，倒把你给忘了，承止，好久不见，你和你家里人都还好吧？”
区别对待，是刚刚和秦暖说话时截然不同的语气。
“本来是都挺好的，但现在有一个不怎么好。”
傅承止搂在秦暖肩膀上的手臂一直没松开，闻言，那只手突然落在了她头顶，宽大的掌心像是要将她整个脑袋罩进去，掌心微微摩挲，有那么几秒钟，秦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宠物狗……
然后她听见他问，“宋奶奶是对我妻子有什么意见么？”
傅承止竟然在……维护她？
秦暖迟缓的有了这个认知，下意识抬头看他的时候，他也恰好低头，于是四目而对，秦暖在他眼中看到了满满的……嫌弃。
那眼神像是无声的在问她，你怼我的时候不挺会的么？
秦暖：“……”
宋老太太也顺着他的视线再次看了眼秦暖，脸上写满了不解，“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承止，你不一直和行菲是一对的么？我还以为你这会子过来是要找行菲的……哦，倒是我误会了么？”
果然……
这家里住满了戏精。
秦暖心底冷笑一声，得出如上结论。
“是么？”
傅承止不动声色的抬头看过去，这次视线落在宋千疆方向，“岳父派人去我家接人的时候，没告诉宋奶奶去的是傅家？”
闻言，宋千疆微微皱眉，“嗯，是我疏忽了。”
“哦，疏忽……”傅承止继续不动声色，他将这两个字淡淡重复一遍，便没有了下文。
突然的安静，氛围变得更诡异。
倒是一直没说话的宋行音抛出橄榄枝，“四妹，你过来和我们一块去奶奶房间聊聊天？”
“……”
这位三姐是坑她呢还是坑她呢还是坑她呢？
明知道是个坑，秦暖当然不可能傻傻往里跳……
“二姐你们去吧……”
秦暖叹一口气，直接化身戏精本精，她伤心失落垂下眼眸，“奶奶好像不怎么喜欢我，我就不惹奶奶心烦了吧……”
“怎么会呢，奶奶对晚辈可好了！”
宋行音锲而不舍，“奶奶好些年没有回来了，这次就是特地为了你才……”
“好了行音，傅少奶奶是什么身份？她瞧不上我这个老太婆，何必勉强？！”
秦暖：“……”
究竟谁瞧不上谁？
“在这聊天也是一样的，妈，你就别回房了。”宋千疆抬手按了按眉心，转而看向傅承止，“承止，来我书房杀一盘棋？”
秦暖觉得，傅承止进门之后维护她到现在，应该会继续维护下去的吧？
毕竟出门前沈听荷千叮咛万嘱咐叫叫他们一秒也不要离开彼此的视线，他是答应了的……
然而，秦暖这个想法才刚生成，边上便有个声音落下，“嗯。”
秦暖：“……”
宋千疆和傅承止去了书房之后，客厅里就只剩下女的了……
不过也就聊个天，这些人再怎么不喜欢她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对她怎么着。
“四妹，过来坐。”宋行音继续挣‘好人卡’。
秦暖没必要为了和她唱反调和自己过不去，正要跨步，宋老太太眼神凉飕飕扫过来，“慢着……”
秦暖脚下步子一顿，等她下文。
那两个字过后，宋老太太倾身拿过面前茶几上的茶杯喝一口水，这才又将视线重新放回到秦暖身上。
刻薄的眸子自上而下，最终停在秦暖小腹上……
“你这肚子，月份不小了吧？”她问。
秦暖被她那个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但还是点点头，“马上七个月了。”
“哦，那快生了。”
宋老太太点点头，“这女人生孩子不容易的，尤其是头胎，可有的苦吃，不过也不是没有减轻痛苦的法子，生产前可千万别太娇气，每天运动的量可一定得够才成……”
这突然的关心……转性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暖提高警惕，果然听她话音一转，重重将手上的杯子放回到茶几上，“奶奶也是为了你好，就别坐了站着吧，全当运动了。”
“……”
什么年代了，还要搞体罚？
老太太和她不对盘，但反正已经不对盘了，秦暖不准备热脸贴冷屁股讨好一个莫名其妙对自己恶劣的人。
“我运动量是不怎么够的。”秦暖低眉顺眼的应一句。
小家子气……
见状，宋老太太在心里冷哼一声，没了傅承止在边上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
“既然……”
“我刚自我反省了下，确实应该加强运动量，站着肯定是不够的，干脆我去爬个楼梯，正好去楼上看看爸爸他们棋下的怎么样了。”
说完，秦暖转身就走。
宋老太太微微一愣，气的整张脸都在抽搐，“你给我站住！”
“奶奶还有什么事么？”毕竟腰伤摆在这里，秦暖也不是真的想去爬楼梯，闻言，停下步子，一脸无辜又乖巧的看向宋老太太，“是不是奶奶还有别的经验要传授？您说，我都听的。”
被这么反将一军，宋老太太一时无话可说，不得不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这个看似柔弱无害，必须靠男人撑腰才有底气开口的的四孙女。
她打量的同时，秦暖就静静站着，任由她打量。
“我听说你之前一直在海城生活是吧？”良久，宋老太太突然来了这么句。
秦暖才去敌不动我不动的政策，点头，“是的，奶奶。”
“领养你的那家人呢？什么时候有空请来家里坐坐？”
“……”
秦家人？
死的死疯的疯，剩下一个秦烟下落不明。
不过宋行御应该知道秦烟在哪里……
说到这个，宋行御倒是说等她回了京都安排她和秦烟见面的，不过过年这些天就算了，等过几天她要打电话问问这个事情。
秦暖不觉得宋老太太是真想见秦家人，所以怎么敷衍怎么回，“好的奶奶，我知道了，回头我打电话问。”
“嗯。”
宋老太太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点头之余，她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眼神忽而凌厉起来，“我听说你之前还坐过牢？犯的是个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