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被优化的理由是什么呢？”
梅亚莉单独坐在HR的办公室里，等了半天，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
周一一上班，梅亚莉就接到HR的信息，约她来办公室面喝茶。在大厂里，被人事部门单独邀请的意味很明显，不管是“架构调整”，还是“优化毕业”，最终都是为了递上这一封冷冰冰的解雇通知。
梅亚莉心知肚明自己上个季度绩效考核拿了一个B，但也还有其他绩效拿C的同事，理论上来讲击鼓传花不应该这么快落到自己头上。
“亚莉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咱们公司目前业务发展比较快，有些跟不上节奏的同学需要学会自我赋能，尤其是工作和生活的平衡，公司也不希望看到咱们的同学，工作业绩没突破，反而在别的领域太冒尖儿。”
HR用关切期待的眼神看着梅亚莉，顺手拿起办公桌上的奶茶喝了一口。
梅亚莉懂了，问题就是出在与梅雅黎的热搜舆论风波上，小范一直没有回复她的信息，她本来是想今天下班后去一趟“May茶”旗舰店，没想到HR的“请喝茶”来的更快。
在烂俗狗血的国产剧中，梅亚莉此时应该愤怒掀桌——凭什么裁员？这个误会不该我背锅！冷酷资本不近人情！、
但是，在真实的生活里，裁员不需要那么多理由，大厂的法务团队也不是吃素的，你能做的只有适应变化，接受“通知”，“整顿职场”一时爽，换来的结果是下次求职背调时前公司说你坏话，上过班的社畜懂的都懂。
梅亚莉只是愣了几秒，迅速调整心情，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询问。
“好吧，公司的安排我能理解，我上个季度的绩效确实我自己也不太能满意，可能是最新的业务发展我有点跟不上吧，希望公司再考虑考虑，给我学习的机会——或者如果有机会能去别的部门岗位试试，我也非常愿意。”
梅亚莉准备垂死挣扎一下，试图内部活水，在大厂里，死缓还是比直接判死刑好一些，反正都是螺丝钉，调来调去也正常，没准表现良好减刑，能获得起死回生的机会。
HR装作思忖的样子，又拿起桌上的奶茶喝了一口。
“亚莉啊，不好意思我们这边业务线上最近也没有合适的HC，我会帮你争取争取的，但是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没事儿，咱们公司你也知道，一些同学们离开之后，过一阵再回流的也多，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梅亚莉明白，从自己上奶茶负面热搜那一刻起，已经被公司不容置喙地就地处决。
HR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
“这份保密协议，你和解雇协议一起签一下吧，数字网络化时代了，公司现在很看重信息安全，希望你能理解。”
梅亚莉大概扫视了一下文件内容，一些诸如“不得在公开场合发表对公司的负面言论”之类的条款，她以前没听说公司被裁员的人需要单独签一份这个，但很显然对公司来说，现在不愿意沾上她这个可能会“乱说话”上负面热搜的麻烦家伙。
梅亚莉不知道自己的眼眶有没有委屈地红起来，她快速眨了眨眼，迅速调整状态，轻轻抬头，对HR再次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会继续努力的，不好意思，给公司添麻烦了。”
“你领到大礼包了吗？”
梅亚莉在工位上收拾东西的时候，对桌的女孩馨馨从电脑后面探头发问。
按照劳动法，裁员补偿得给N+1，大厂不缺钱，基本上都会给，但如果离职的原因让公司很不满意，也有各种方式手段合法地让你拿不到这个钱。在大厂黑话里，会把N+1 戏称为“大礼包”。
“领到啦，公司给的还是挺爽快。”
梅亚莉一边说着一边把办公桌上七零八落的东西收拾进28寸的大行李箱，在烂俗狗血的国产剧中，老喜欢给离职的人安排一个收拾东西的纸箱子，抱着纸箱子独自走过办公室长廊，以往热络的同事谁都不理她，以显示世态炎凉，但真实的生活和不上班的烂编剧们胡编乱造的完全不一样，通常会是——
“真好~羡慕你解脱了！”
隔壁工位的女孩萌萌接过梅亚莉递来的小零食，在她的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Excel大表格。
“你准备啥时候撤呀？”
梅亚莉小声问萌萌。
“哎，不知道啊，我上周的那个，二面没过。”
萌萌用更小的声音回答。
“你要不干脆撑到年底，等拿了年终奖再说？”
梅亚莉用余光扫视了周围，没人在注意她们的对话。
“啊？到年底还有半年呢，我可不想，最近老生病，这破工作事儿太多了——咱们什么时候约饭呀？”
萌萌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恢复正常。
“我这周约满了，咱们下周？”
梅亚莉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满满的档期，冲着萌萌笑了笑。
“好嘞！”
萌萌也回给了梅亚莉一个开心的笑容。
梅亚莉抱着一堆小零食走向别的办公区，在大厂，离职一两周会和相熟的同事们约一圈饭，同为打工人，江湖再见的机会那可太多了，以后跳槽还需要前同事们引荐内推，没人会为了巴结老板对离职同事势利冷眼。
但有时，也会有些不怀好意的阴阳怪气。
“呦，房姐贵妇~刚喜提豪宅就不跟我们玩儿啦？”
梅亚莉刚走到隔壁组的办公桌前，美美就在椅子上转过身来笑着调侃。明明没有业务交集竞争，但不知道为什么，美美总是莫名看梅亚莉不顺眼，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气场不合。
“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梅亚莉也假笑着把小零食塞到美美手里，快步而过美美的办公桌，给这一圈其他的同事分发小零食。
“亚莉，那差评真是你写的吗？感觉是有点子过分了。”
隔壁桌的大辉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各种手办，一个说话耿直但总是无意间让空气凝结的男子。
“嗨......别提了，有点误会，一言难尽。”
梅亚莉想把小零食放到大辉桌上，大辉连连摆手。
“谢了，我不吃零食。”
梅亚莉也不再强塞，发放小零食本来也只是一个离职时和同事们交流的由头，也没人是真的想吃小零食。
下午四点到办公室正是懒洋洋需要一些下午茶的时候，在办公区绕了一整圈之后，梅亚莉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位，推着28寸的大行李箱，离开自己空荡荡的办公桌，一路跟同事们眼色示意打招呼，走出了工作六年的公司大楼。
据说在大厂，只有入职和离职两天是最开心的。梅亚莉却并不觉得开心，她在司机的帮助下将28寸大行李箱放进出租车后座，卸下了脸上的笑容，开始为房贷发愁。
昨天被HR请喝茶之后，她火速将自己的简历挂上各个招聘软件。年中虽然不是招聘旺季，但互联网公司之间跳槽频繁，梅亚莉本以为凭自己的学历和工作履历找一下一份工作应该不难，可情况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乐观。
梅亚莉主动给各大公司的HR打招呼，“你好”之后百分之九十是已读不回，只有零星极个别翻阅了梅亚莉的简历，但也并未给梅亚莉回消息。梅亚莉此前骑驴找马的同事们聊起过互联网寒冬，没想到轮到自己的时候，形势比想象中的更严峻。
和解雇通知一起收到的，还有房贷的还款通知。首付掏空了梅亚莉工作几年攒下的大部分积蓄，摆在她眼前的，是每个必须要缴纳的一万块钱房贷，她算了一笔账，在按时交房贷和生活质量不明显下降的情况下，手里的余额最多还能维持三个月，也就是说，三个月之内她必须找到一份能供的起房贷的工作。
梅亚莉在翻看手机积攒的各种信息时，突然看到了小范的头像，点进去，从梅亚莉主动询问到现在，整整两天小范都没有回复，也不知是没看到还是故意不回，可惜绿色软件没有显示未读已读的功能。
梅亚莉觉得，无论如何，此事应该当面找梅雅黎要个说法。
“师傅，我改一下定位地址，咱们去CBD。”
梅亚莉在打车软件上修改地址为“May茶”，出租车在四环路上掉头疾行，溅起扬尘沙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