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跟往常没有什么差别，表面上两人都很云淡风轻，但时艾知道这些好气氛都是特意营造出来的。
无论是她，还是他，都很有自知之明会发生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如往常一样，边京泽收拾着碗筷，他这次的动作有些迅速，像是想要尽快结束这种氛围。
当他的手拿起时艾面前的碗时，一只细白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时艾抬头看他，正撞进他深黑的瞳孔，像是夜里海底的深处，那么深不见底却又吸引人，她像触电般迅速移开了目光。
将他的手拿开，她说：“先别收拾了，坐着我们聊聊吧。”
声音极其轻薄，飘飘忽忽的，像是从远方传来一样，那么不真切。
边京泽只觉得脚下有些虚浮，没有说什么，回到了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
“我们……好像真的认识很久了。”时艾把玩着面前的勺子，佯装漫不经心。
他老老实实回答：“嗯，从高中到现在，快十年了。”
时艾笑了笑，记得倒是清楚，微微挑眉，抬眸望向他，认真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是我爱的人。”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完全没有多一秒的停滞。
这个意思……是不管你怎么样，你都是我爱的人？
她是真心想知道他对自己的看法，比如和一个患躁狂症的女人谈恋爱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想知道他和她在一起累不累……
当边京泽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时艾想要放弃此刻的谈话，但理智终究大于感情，她仅仅笑了笑，还是没有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
“我昨天躁狂发作又伤到你了吧。”
她低头苦笑一声，这个表情落进边京泽的眼里，十分晦涩又不安，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说出口的话还是有些急切慌张：
“不，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我说过了，你的病情都不是事，无论你怎么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我做不到不管你。”
说话的同时，他将手覆上时艾放在桌上的手。
时艾看着那只指骨分明又修长的手，鬼使神差般，这种微热又熟悉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让她又再一次动了“将就”的心思。
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她微微闭上眼，抽出自己的手，淡淡的开口：“我打算搬出去住。”
“我不同意！”
“安雁已经找到房子了。”
“我说我不同意！”
她像是听不到他控诉一般的语气，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敢抬头看他，接着说道：“可能这两天就要搬。”
“时艾……”
他有些慌了，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想说什么，却被她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分手吧。”
此时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她不知道在心里默念了多少遍，每一次觉得自己不够与他般配的时候，她就默念一遍。
经过了千万次模拟的话、无数次想象的画面，说出来竟意料之中的平和，可让她意料之外的是，此时的心情平静得如同一摊死水，毫无波澜。
“边京泽，我们分手吧。”
再说一遍，是怕他没听清，也怕自己反悔。
她的声音还是轻轻浅浅的薄荷音，听进人的耳朵里，就像是有人在旁边用笛子吹了好听的音乐。又像是真的含了一颗薄荷糖在喉中，那种清凉又好闻的感觉，令人如沐春风。
如果是以往，边京泽最喜欢她用这种淡淡又满怀情绪的语气讲话，可是这时，他竟然第一次厌恶起了这个声音。
比寒冬腊月更甚几分，那种无法形容的冰冷，渗入到他的五脏六腑，冻结了他的血液，凝滞了他的呼吸，就好像下一秒，他就要倒下去一样。
“你怎么能……用这么好听的声音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客厅里安静如初，静得只听见他那嘶哑到不像话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话，哑不成声，支离破碎。
他缓缓抬头望着时艾。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天之骄子露出了心碎的表情，突然一下子就疲惫了几分，双目无神却又充满了阴霾，她看不到他的眼底。
逼迫自己从他脸上挪开视线，只觉得喉咙深处干涩不已，她就着手上的杯子往唇边送，才发现水已经早就被自己喝完了。
脚步有些凌乱地走向一旁的饮水机，只敢用背影对着他：
“还有两天就是一个月期限了，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也答应我了……”
“不……你不要走……”不知何时，站在餐桌边的人已经来到了她身旁，从背后紧抱着她。
“能不能……不要走，你在我身边我都感觉若即若离了，我没法想象你真的离开我。”
身后他胸膛的温度太过滚烫，她慌了神。
看着边京泽环在她腹上的手，时艾凝住呼吸，闭着眼，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开那只手。
挣脱开了他的怀抱，她站在离他一米外的距离：
“对不起，我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跟你在一起，我不敢想在哪天情绪崩溃的时候会伤到你，不敢奢望能和你走一辈子……你说你会着重我做的任何一个决定，就这样吧，到此为止。”
就这样吧，到此为止……
她从他身边走过，他的双手竟使不上力，抓不住她，只听见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在这宽敞的大厅里有着回音，此起彼伏，字字清晰地萦绕在耳边。
——
这两天，时艾当真在收拾行李，安雁和方浩来的时候，没有看见边京泽，只看到一脸沉静的时艾，俩人面面相觑，知道时艾和边京泽之间肯定出现问题了。
隔着一扇木制门，将外面的搬家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边京泽靠着床头而坐，微微仰着头，眼睛所及之处是淡蓝色的天花板，耳朵里却全是门以外的声音。
他说过，尊重她做的一切选择。
所以，他终究还是不敢出去见她，怕她为难，也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挽留的话。
边京泽和时艾的爱情观就像是两极的端点，他爱她，所以想要抓住她、拥有她。
而她爱他，却是想要放开他、逃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