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蜀桃2024-08-20 11:099,371

10.

没过三天,我接到了我妈出车祸的消息,当时我正在专心打螺丝。

我疯狂地赶到医院,就看到了在病床上狂啃苹果的我妈。

「……」医院打电话时沉重的语气就差让我直接签字了,结果,就这……

「你到底伤到哪儿了?」

我妈指了指自己包成粽子的右脚,「喏,这儿。」

我又紧张起来,「严不严重?」

「还好,医生说是骨裂。」我妈满不在乎道。

我看着她,心累无比,年轻的陈丽梅女士倒像是我的女儿一样了,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我的问题,我会负责的。」身边传来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我偏过头,才发现自己关心则乱,没看见旁边还有一人。

一看我就愣住了,这不是那天晚上帮我们的人吗?

我狐疑的眼神看向我妈,她笑眯眯地看着男人,声音温柔得可以滴水,「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明明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面无表情地问:「你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我妈眨巴眨巴眼睛,「我就在路边站着等公交,然后不知怎么的,我脚上就停了一辆小汽车了。」

「……」 6!

这说她不是故意的我都不信!

男人叫许华年,比我妈大两岁,未婚,没有女朋友,父母双亡,住在小东街,自己开了个修车行,条件还不错。

以上信息是我妈通过多方打听以及旁敲侧击知道的。

虽然我妈受伤的原因有待考证,但他的确很负责,每天都来医院看望我妈。

「但是他好像风评不太好。」我妈摩挲着下巴跟我分析。

「什么?」

「我找了小东街的媒人问了,说是他以前好像杀过人,但是现在改了,不杀了。」

我听得眼神呆滞,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但我又回想了一下许华年那晚狠厉的出手,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等等!

「你什么时候去找的媒人?」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妈,「不是,你来真的?」

她真的喜欢许华年?

我妈一脸笃定,「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完了,顾承安彻底没戏了。

「他杀过人你也不在乎?」我忍不住问道,虽然有些扯淡。

「我……」

「我的确杀过。」许华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病房里,他神情淡淡。

我和我妈齐齐咽口水。

「我在部队待过几年,出过任务。」许华年言简意赅。

我瞬间秒懂,这他喵的把人家一个光荣的退伍军人说成杀过人进过局子,谣言敢不敢再离谱点?

11.

「承安哥,我姐在休息呢,谢谢你的花。」

顾承安来看我妈了,手里捧着一大束百合花,我实在是不忍心推开门让他看到我妈捧着书装模做样念诗的样子。

念的还是什么「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这种诗句。

思华年,思华年,我妈的心思昭然若揭。

「好,那我就不打扰了。」顾承安温和地笑笑,「你帮我把花送给她,下次我再来看她。」

「好。」

我一脸痛心地看着顾承安离开,可惜,太可惜了。

「你盯着我哥看什么呢?」顾清野神出鬼没般地出现。

我长叹一口气,「你哥没戏了,我姐移情别恋了。」

不止别恋,还恋得彻底。

「什么移情别恋?」顾清野笑得古怪,「你还以为我哥喜欢丽梅姐呢?」

「不然呢?」

「看看你手里的花。」顾清野指着我手里的百合,「哪有人送自己喜欢的女孩儿花送百合的?」

百合怎么了?我依旧一头雾水。

「百合的花语是最纯洁的友谊,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还真不知道。

「从那天我哥经历了他人生中第一场宿醉之后,他就认识到了,自己跟丽梅姐不合适。」

该死!果然还是死亡摇滚的问题!

我咬牙切齿,心里却松了松,没有什么爱而不得的戏码就最好了。

我看着顾清野,突然笑了笑,那这样说,顾清野就做不了我叔了。

「你笑什么?」顾清野一脸疑惑。

「没什么,你赶紧走吧。」

我进了病房,将花放在床头,我妈依旧在不停地嘀咕。

我无奈,边鼻音都分不清的人还学着拽诗词了,「行了,人还没来呢,你念给谁听啊?」

「我预习预习。」

许华年来的时候,我妈已经将那几句诗背得滚瓜烂熟了。

他一进病房,目光就落到了那束清丽的百合花上,我看见他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像是随口问道:「谁送的花啊?还挺好看的。」

我眼一眯,故意道:「我姐的相亲对象送的。」

肉眼可见的,许华年脸冷了一分。

我眼里露出笑意,原来,不是我妈一个人单相思啊。

我妈那个神经大条的,完全没注意到许华年情绪的变化,叽叽喳喳道:「许华年,我今天看到了一首诗,我觉得好适合你。」

「你听我给你念念。」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

我妈清脆的声音响彻病房,我看着许华年沉下去的气息慢慢浮起来,嘴角勾起弧度,笑了。

我离他很近,看着他冷峻的脸后面微红的耳角,连耳后的那颗小痣都泛红了。

小痣?我的笑意凝住,手摸上我的耳后,身体微颤,在和许华年同样的位置,我也有一颗小痣。

「许华年,我告诉你,我最喜欢的就是第一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写得可真好!」

我妈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我却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嗡地一下。

我叫陈锦,锦瑟的锦,「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的锦。

思华年,思华年,思的是许华年。

我心如擂鼓,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许华年,真的是我爸!

12.

我脑子已经成一团浆糊了,看着眼神拉丝电光狂闪的两人,我转身出了病房,我需要冷静冷静。

「丽梅姐和他挺合适的啊。」顾清野懒懒地靠着墙,勾起一抹笑。

「你怎么还没走?」我被吓了一跳。

「等你啊。」

「等我干什么?」

「你上次不是说想去江边?」顾清野直起身,修长的指尖转动钥匙,「我找到一个地方,风景很好。」

我又坐上了顾清野的摩托车,车子在大桥上飞驰,迅疾的风吹得我头发翻飞,风中带来的江水的味道,我闭上眼细细感受。

顾清野带着我从一条小路到了江边,这里嶙峋着一些怪石,虽然杂乱却有一种怪异的美,正是阳光好的时候,江面波光粼粼。

「你坐这儿。」顾清野脱下外面的黑色衬衫,铺在一块大石头上。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背心,宽肩窄腰,手臂线条紧实流畅,精壮的身体像是蕴藏着无限的爆发力。

他在我身边坐下,我俩看着奔流不息的江面好长时间都没说话。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顾清野突然开口。

我笑,「救火小分队?」

「不是。」顾清野看我一眼,慢吞吞道,「我第一次见你,你从井盖下爬出来。」

什么?我的脸寸寸龟裂,这种社死场面竟然被顾清野看到了?

「你跟个小煤球似的爬出来,站在马路边,一脸懵的样子。」

废话,能不懵吗?爬上来世界都变了。

「还挺可爱的。」顾清野说完后半句话。

我一下呆住了,「什……什么?」

「我说你挺可爱的。」

「你品味真特别。」

「……」顾清野突然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我,「阿锦,你刚才说我哥没戏了,那我呢?」

「你也喜欢我姐?」我一脸惊恐。

「陈锦!」顾清野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脱口而出,「我喜欢的是你!」

我彻底呆住了。

顾清野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束花来,是娇艳欲滴的玫瑰,他璀璨的眼眸如江面跳跃的金光。

「陈锦,我喜欢你,你能不能给我……」

「不能!」我直接打断他,将玫瑰推回他怀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喜欢你,你跟你哥一样,也没戏。」

顾清野怔住了,眼神一瞬间黯淡下来,浮现出受伤,我转身就走。

转过身的时候,我咬紧了牙。

顾清野这种张扬美好的少年,我怎么可能不心动?只是……

我终究不属于这个时代,我也没办法留下,我给不了他任何承诺。

而且,我还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那就是阻止我爸许华年的死。

13.

电子厂一枝花果然有些本事,陈丽梅女士很快跟许华年确立了关系,每天都蜜里调油一般,我看着他俩,时常感觉自己像是在路边被踹了一脚的狗。

最可怕的是我妈自己谈恋爱不说,还撺掇着要给我介绍对象。

「不是,姐,你疯了,我什么条件谈恋爱?」

我妈斜睨我一眼,「顾清野现在不来找你了,你一天魂不守舍的样子,该谈个恋爱转移一下注意力,男人嘛,多的是。」

「当然了,我只喜欢你一个哦。」我妈说完这句话后立马对许华年保证。

「我知道的。」许华年低沉的声音带着柔和的笑意。

两人对视,脉脉含情。

我熟练地抖了抖鸡皮疙瘩。

「你姐说得对。」许华年对我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血缘关系真的奇妙,许华年平日里对我的态度非常温和,就像真把我当妹妹来看待了一样。

「我不是……」

我根本说不出口,我之所以魂不守舍,是因为我看着许华年就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我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不在了。

我只知道他是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去世的,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看着我妈,如果她在既定的时间之后怀上我,是不是就能避免我爸的死亡了?

至于顾清野,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个人。

我牢牢地看着我妈,不允许她夜不归宿。

我天天语重心长地念道:「妈,你是个大姑娘了,你应该知道为自己负责,不该做的事情千万不能做。」

最重要的是对我负责,别一不小心把我搞出来了。

我妈望天,「这话怎么听怎么诡异。」

我这边还在忧心忡忡,我妈不堪其扰,还真的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不是别人,是那个音响店的老板。

「小泥人?」王城坐在我对面,他穿着花衬衫、喇叭裤,满脸笑意,「没想到你还挺漂亮的嘛。」

「我谢谢你。」

怎么一个两个都要提我的黑历史啊!

「那个,我……」我想跟他解释我并不想相亲。

「嘘,别解释。」王城竖了一根手指在嘴唇上,「我有喜欢的人。」

「啥?」

王城抿唇一笑,「我喜欢的人比较特别,不方便说,我又不好拒绝你姐,就当来吃个饭了。」

他翘着兰花指抚了一下抹了发胶的头发。

嗯?兰花指?我秒懂了。

「我懂了,姐妹,我会为你保密的。」我信誓旦旦道。

「姐……姐妹?」王城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

他赶紧擦了擦嘴,冷静了一下,指着我身后道,「你要不去看看那小子?快把我瞪出窟窿来了。」

什么?我回头一看,只看到了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顾清野,漂亮的眼睛瞪着我。

他什么时候在的?

14.

顾清野把我拉出了咖啡馆,一脸隐忍的怒气。

「你喜欢他那种?」

看着他紧抿的唇,我故意道:「我怎么就不能喜欢他那种了?人长得不错,自己开店条件也挺好。」

顾清野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却还是固执地看着我,「我长得也不错,等我读完大学我条件也会很好,你……你能不能考虑考虑我?」

「那你还这么久不来找我?」那双明亮的眼满是情意和小心,我没忍住道。

我实在是看不了顾清野这样张扬桀骜的少年露出这种卑微的表情。

顾清野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眼底浮上欣喜,却还是不敢确定,「你……你是说?」

我四处看了看,指着街角的花店道:「你再去给我买束花,我就考虑考虑。」

「我马上去!」

顾清野向花店跑去。

很快,他捧着一束花向我奔来,灌起的风吹动他的白衬衫,绚烂的笑意比骄阳还炽热,漂亮的眼里全是我的影子。

盛夏骄阳,我听见自己心扑通扑通的狂跳声,震耳欲聋。

抱着花回去的我被我妈堵了个正着。

她看一眼我手里的花,微妙地笑了笑,「顾清野送的?」

「你怎么知道?」

我妈点了点我的脑门,「只有他送的花你才会笑得这么荡漾。」

我嘿嘿一笑,果然,不管什么时候,我妈都是最了解我的人。

从这以后,我妈和许华年的跟屁虫就从我一个人变成了我和顾清野两个人。

他们看电影,我们就坐后面一排,他们划船,我们就坐旁边一艘,他们赏梅,我们就在旁边扫雪……

许华年给我妈送红玫瑰,顾清野就给我送白玫瑰,许华年给我妈烤红薯,顾清野就给我剥板栗……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九九年夏末,我打螺丝打得愈发得心应手,我妈跟许华年之间更加如胶似漆,至于我和顾清野,彼此之间早已心照不宣,他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说出口,我也在等。

但我没想到先等来的却是我妈的孕检单。

「临床诊断:确认妊娠,宫内早孕6周。」

我机械地念完了这句话,整个人跟雷劈一样的呆滞了。

「阿锦啊,你没必要这么激动吧?」我妈担心地看着我。

我抹了把脸,努力冷静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妈对了对手指,小声道:「就上次去歌舞厅,喝多了。」

我额头跳了跳,「那次你不是跟我一起回来的吗?」

「是……但是后面我担心他喝多了难受,又回去找他了。」我妈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我那天喝得多,一回来沾床就睡着了。

我捂着脑袋快崩溃了,日防夜防,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该死的歌舞厅!该死的死亡摇滚!

15.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无法,总不可能让我妈把我打掉吧。

许华年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足足愣了五分钟才反应过来,然后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狂喜……

他将脸贴在我妈小腹,一脸的惊喜和小心,「我们的宝宝就在这里吗?」

我看着这个向来冷酷的男人浑身冒着傻气儿,差点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原来,我的爸爸虽然从未看着我长大,但他也曾经这么欣喜我的到来。

「丽梅,你说我们的宝宝是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我哽咽道。

许华年看我一眼,继续问我妈,「你说我们的孩子长得像你还是像我呢?」

「像我。」我继续哽咽。

许华年:「……」

我妈忍无可忍,「你能不能让我说一句!」

我哽咽着闭嘴了。

我妈欢欢喜喜道:「华年,你说我们是先把宝宝生下来再办婚礼还是先办婚礼?」

许华年陷入沉思。

「要不,还是先想想怎么告诉外婆?」我还是没忍住开口了。

我妈抚摸着肚子的手僵住,笑脸渐渐转变成恐惧。

我没注意到自己一时说漏了嘴,许华年看我的表情有些奇怪。

外婆知道这个消息后,沉默了三秒,眼皮一翻,又差点撅过……

没撅过去,我早有准备,接住了外婆。

「结婚,赶紧结婚,看日子,定酒店!」外婆冷静下来后疯狂下达命令。

我妈和许华年的婚礼开始火速布置起来。

我忙里忙外,不亦乐乎,给我妈选婚纱,写请柬,布置婚礼现场。比两个当事人还上心。

顾清野笑我:「你这样子我都怀疑结婚的人是你了。」

「你不懂。」有几个人能参加自己父母的婚礼?我当然兴奋得不行。

「行行行,还差什么?我去帮忙。」顾清野无奈地笑,「正好,我也学习学习,等以后咱们的婚礼就有经验了。」

我瞬间红了脸,拿请柬打他,「什么咱们的婚礼?」

「陈锦,你不跟我结婚还想跟谁结婚?不是咱们的婚礼是什么?」顾清野不依了,扭着我问。

「哎呀,你走开!」我挥开他,嘴上不耐,嘴角却渐渐弯起。

金秋十月,收获的季节,怀着快三个月身孕的陈丽梅女士终于嫁给了许华年先生。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白玉般的肌肤,红唇明艳,挂着兴奋的笑容,挽着许华年的手走向了婚姻的殿堂。

许华年同样满脸激动,脸上再也找不出一点冷峻,嘴角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我看着他们俩人宣誓、交换戒指、亲吻,在台下哭得惊天动地。

顾清野慌得不行,一直给我擦眼泪,「你别哭啊,大家都看着呢,丽梅姐虽然嫁人了,但是她又不走,你别哭了,我的姑奶奶……」

我抽噎个不停,眼泪就是止不住,没人能懂我现在的心情。

我妈拉扯我长大那么多年,从来没说过一句苦一句累,她在我心里,是我温暖的港湾,也是我宽厚的大山。

我见过她无数样子,却没有见过这个时候的她,年轻明艳,幸福得恨不得昭告天下,这个时刻的她,不只是我妈,更是一个为自己而活的女人。

我何其有幸,能见到这样的她,这一刻,我由衷感谢上天,让我来到了这个时代。

16.

婚礼过后,我妈开始准备待产,我也辞了电子厂的工作,天天恨不得黏在她身上,因为不知道我爸具体的死期是在哪天,我的心始终悬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妈的肚子跟吹皮球一样鼓了起来,距离预产期越近,我就愈发恐惧,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

「阿锦。」我妈怀孕之后,整个人沉静了很多,她担忧地看着我,「你没必要天天守着我,清野不是约你出去吗?你出去走走吧。」

我没回答,突然问她,「妈,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吗?」

相信我说的那些,相信她是我妈,相信我来自二十几年后,相信我说的许华年会死……

「我只相信事在人为。」我妈叹息了一句,「但你现在神经太紧张了,你需要放松。」

我抿唇不语。

「今晚不是跨年吗?跟清野出去玩儿吧。」

她这么一说,我才恍然惊觉今天是什么日子,今晚一过,千禧年就要到来了。

我拗不过我妈,只得跟着顾清野出去了。

天色暗下来,江滩上,在这跨年迎接千禧年的人数不胜数,顾清野抱着一大箱烟花,眼眸亮得惊人。

「十、九、八、七……」

很快,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此起彼伏的烟火爆炸声响起,它们掐着零点到来的那一刻准时升空,然后扩大,炸开。

众人欢呼雀跃,尖叫着迎接这一时刻的到来。

「新年快乐!」

「千禧年快乐!」

「新世纪快乐!」

无数绚烂夺目的烟花映亮了这片天空,亮如白昼,一瞬间的盛放之后又如流星般坠落下来,短暂至极,也璀璨至极。

我痴痴地看着,在严禁燃放烟花爆竹的2023年已经看不到这种盛景了。

「阿锦。」顾清野在我身边唤我,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我偏过头看他,他举着玫瑰花对我单膝下跪,另一只手举着一枚银白的指环,他眉眼柔和,看着我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

「你……你愿意在这个新旧世纪交汇的时候,和我在一起吗?」

「我们永远,世纪都不分离。」

原来,一直没跟我正式告白的顾清野是在等这一刻,以世纪之名和我在一起。

我必须承认,这比陈丽梅女士的高级情书浪漫多了。

漫天璀璨的烟花下,我捂着嘴泪流满面,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

「顾清野,你每次到底都是把花藏在哪儿的啊?」

「……」顾清野的脸肉眼可见地裂开了。

我又哭又笑,对他伸出手,「快给我戴上。」

他脸上一点一点的泛出喜悦,抖着手小心地将指环圈进我的手指,不大不小刚刚好。

我拉他起身,定定地看了他数秒。

「你看我,唔……」

我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顾清野僵了一瞬,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我闭上眼,一滴泪滑落。

如果世界静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我最爱的人都在我身边。

千禧年愿望,所愿皆如愿,无灾亦无难。

17.

后面的日子,我奇迹般地放松下来了,神经不再紧绷,只是愈发小心地照顾我妈,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我的感觉非常奇妙。

世界上怎么会同时存在两个我?

我经常嘀嘀咕咕对她肚子道:「我是二十三年后的你,你可一定要记住,这个时候我就跟你打过招呼了。」

我妈非常无语,「你也是真行,我看你能不能从我肚子爬出来就叫妈?」

我不理她,依旧像巨龙守着自己巢穴一样,寸步不离。

只要我成功出世了,我爸没死,我就改变了命运。

到了预产期前一周,晚上上厕所我都跟着我妈,许华年还在下面修车行忙活。

「你能不能出去?」

「不能。」我摇头。

我妈咬牙,「你看着我我上不出来。」

我吹起口哨,「嘘—嘘—」

「陈锦!你给我滚出去!」我妈忍无可忍,把我赶了出去。

我只得蹲在外面等她,却好半晌没听见里面的声音。

「妈!」我顿觉不妙,慌忙喊道,「妈,你出个声儿。」

她没回我。

我一下打开厕所的门,我妈正坐在地上,捂着肚子,脸白如纸,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快去叫许华年,我……要生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身体支配着我连滚带爬地往楼下跑,一边大叫:「许华年,许华年!我妈,我姐要生了!」

听到动静的许华年扔掉扳手,飞快地冲了上来,他拦腰抱起我妈就往外跑,我跟在后面。

外面下着雨,好不容易才打到车,坐在车上,我整个人抖得不行。

我看见许华年也在发抖,面色比我妈好不到哪儿去。

我握着我妈的手,看着她身下羊水流出,我又哭又喊,「师傅,麻烦您快点,她羊水破了。」

师傅咬牙,又踩了一脚油门。

终于到了医院,医生已经在等着了,他们把我妈推向了手术室,护士看了我们一眼,皱眉,「东西呢?」

「什么东西?」

「证件那些还有给产妇准备的东西,你们怎么什么都没带?」

我一下懵了,连忙道:「我回去拿。」

我掉头就跑,没有注意到许华年跟着我跑出来的身影。

雨太大了,已经是深夜了,路上一辆车都没有,我只得往家的方向跑去。

暴雨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没有看到,地面上的排水井盖已经打开,奔腾的积水往下面冲去,我一脚踏空,掉了下去。

「陈锦!」身后一声巨吼,是许华年的声音。

他冲到了井盖面前,我手死死地扣住了下水道璧,看着他,他伸出手想拉我,却无济于事。

我只来得及叫了一声,「爸爸。」

随即,雨水毫不留情地冲来,在他目眦欲裂的眼神中,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

原来,世界上终究不能存在两个我啊。

18.

再次睁开眼,我看到了我妈,看着她已经染上岁月痕迹的一张脸,我反应了几秒,所有记忆回笼,我嚎啕大哭。

「妈,我爸呢?我爸怎么样了?他在哪儿?」我疯狂地问她。

她的眼神由担忧转为震惊,不可置信道:「阿锦,你记起来了?你记起来你爸死的时候了?」

我一下卡住了,呆呆地问她,「什么意思?」

我妈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涌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从医院打电话说你掉到井盖下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回去了,回到98年了。」

「不是,妈,你先告诉我,我爸到底怎么样了?他怎么会死呢?」我心里渐渐恐慌起来,「他难道没有回医院吗?」

我妈泪流不止,眼神空洞地回忆起那个对她来说堪称地狱的夜晚,「你那晚掉进了井盖下,你爸为了找你,一直顺着下水道到了江边,他下了江,那晚的雨太大了,你爸……没能起来。」

一道闪电划过,我如遭雷击,怎么会?明明他妻子都还在医院生产,他怎么会为了找我去江边?

「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你爸会去找你?」我妈像是看穿了我的所想。

我机械地点头。

我妈擦了擦眼泪,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

我抖着手接过,这是一张已经泛黄的亲子鉴定。

「三份样本经过检验,确认C样品与A、B样品之间存在亲属关系的可能性为99.99%。」

这三份样品,正是我和我妈还有许华年。

我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原来,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我是他们的女儿。

原来,我的爸爸,真的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我妈泪眼婆娑道:「你爸那么聪明的人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在他逼问下,我说了你告诉我的那些事,那一晚,在医院我生的是他的女儿,可被雨水冲走的你也是他的女儿,他当然会救你。」

我的眼泪奔涌而出,怪不得许华年对我的态度那么好,只要我妈有的东西他也会给我一份,怪不得,他曾严词警告顾清野要好好对我。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我是他的女儿。

「只可惜了,华年没有听见你叫他一声爸爸。」我妈说到这里,又落下泪来。

「不,我叫了的。」我摇摇头,一脸笃定,「我最后叫了的。」

我相信,我爸一定听见了那句爸爸。

「叫了的?」我妈呆呆地重复了一遍,然后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叫了的就好,那就没有遗憾了,华年没有了,我也没有了。」

我也终于明白,我妈之所以不告诉我任何关于我爸的消息,就是怕我哪一天记起这一切之后,会疯狂地责怪自己,可她忘了,正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些才会成为我的执念,以至于回到98年后我才会几近偏执地想要知道真相。

这一切就是一个无解的环,即使回到过去,我也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过我知道了,我有一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父亲。

19.

我和我妈沉默许久,沉浸在情绪里都没有说话。

我和我妈好半响才终于平复了一点心情。

「既然你记起来了,要不要见一个人?」我妈突然问我。

我咬着唇沉默,我当然明白我妈说的是谁。

顾清野。

那个张扬美好的少年,那个想要和我永远、世纪在一起的顾清野。

我心里害怕,却还故作轻松地问道:「他怎么样了?结婚了吗?孩子应该都比我小不了几岁吧?」

我妈深深地看我一眼,「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在等你。」

我身形巨震,就这一句话让我眼眶又泛滥了。

「他是不是傻啊?」

这不是一年两年,这是二十三年啊,他怎么会还在等我?

「那一年,我生下你之后,顾清野来找我,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样,只问我你在哪儿,我不忍心,就告诉了他一切,他才勉强撑住。」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你的周岁宴上,他告诉我,要是哪天你记起来了这一切,就让我告诉你,他一直都在等你。」

「他隔一段时间就会问问我你的近况,但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我知道,他是怕自己受不了,也是不敢打扰一无所知的你。」

我哭得不能自已,怎么会有顾清野这么傻的人?

出院后,我才做好心理准备,拨通了顾清野的电话。

「喂?」对面顾清野的声音早已不复年轻时的清越,变得成熟低沉。

我一听就落下泪来,「顾清野,你怎么还不来找我!」

对面寂静了三秒,传来重物掉地的声音,然后是顾清野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我马上来,阿锦,你等着我,你等着我。」

「好。」

即便是一直等他又如何呢,他都等了我二十三年了。

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半个小时后,我妈看了眼楼下,「快下去吧。」

我疯狂地跑下楼。

远远地看着顾清野的身影,我又顿住了脚步。

顾清野穿着白衣黑裤,站在冷硬的机车前,曾经张扬恣意的眉眼变得成熟有韵味,但岁月依旧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他手里捧着一束花,笑吟吟地看着我,恍如二十三年前那般模样。

我看见他赤红的眼,「陈锦,你还要让我等吗?」

「不要。」我疯狂摇头,大步上前扑入他的怀里。

他搂住我,恨不得把我揉进身体里那般用力,有温热的液体砸进我的颈窝,我也泪流满面。

终于,顾清野松开我,认真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他的全世界。

「陈锦,我长得还不错,现在条件也很好,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我?」

「好!」我疯狂点头。

他递给我一个头盔,笑容还是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敢坐摩托车吗?」

我吸了吸鼻子,「有什么不敢的?」

我和他相视一笑。

2023年,全国禁摩,渝都没有,这仿佛是命运留给我们的绳索,我和顾清野终于抓住了它。

摩托车轰鸣,行驶在跨江大桥上,穿过隧道,穿过了我们的二十三年。

我又看见了,那个站在江滩上,漫天烟花下,要和我永远、世纪在一起的少年。

我听见风中,传来一声呼唤,「阿锦。」熟悉低沉,二十三年,我终于记起父亲的一切,得偿所愿。

我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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