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一路鬼哭狼嚎地跑回了主屋去叫他爹。
余幸不紧不慢穿戴好衣服，刷了牙洗了脸，又给猫儿擦了脸，然后拿了件毛衣裹着猫儿抱在怀里。
孙传福来接他上课，听到了陈家的动静，立刻停靠了车拍门问候。
余幸去给他开门的时候，门外街上已经围满了人，一见他就开始指鼻子骂贼。
“陈家好心收留，你竟然还偷人家东西，白眼狼！”
“小偷不配当咱们孩子的老师，滚出子昌镇！！”
“孙书记啊，他是个贼，你可不能偏了心，得还陈家一个公道。”
“学校里有这种老师在，我家是不会把孩子送去上课的！”
“是啊，我家孩子也不去了，看他什么时候走，我们才什么时候去。”
孙传福没好气地转过身，看着不可理喻的街坊领居们道：“你们只听陈健一句话就定了郭老师的罪，我要是说你们都杀了人，你们是不是都得排着队枪毙！”
“呵，孙书记到底还是从城里回来的人，不跟咱们一条心。”
“让外乡人牵着鼻子走，子昌镇算是完咯！”
“大家当初就不该选孙传福做书记。”
孙传福不过讲两句公道话，就被推在了风口浪尖上，可见这个镇子让人贩子腐蚀得多么严重。
这时候，人群里有一道洪亮的声音脱颖而出，“堵在这儿干嘛，都给我让开——”
中年男人很高壮，一身棕绿色警服庄严肃穆，在精神萎靡的镇民之间，显得独树一帜，很是夺人眼球。
镇民不怎么配合，直白地在脸上写着不欢迎他的到来，人人都在防备警惕和恐慌，唯独没有敬畏之心。
不过，他们忌惮着特派员腰间佩戴的手枪，倒不敢做得太过分，只是堵着他一个劲告余幸和孙传福的状。
周奇不跟镇民客气，直冲冲挤开人群，走到孙传福面前打了招呼，“有什么事进去说，这群刁民吵得我耳朵疼！”
门一关，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却挡不住耳朵，石头房子木板门没有隔音效果。
一个没心遮掩，一个有心听，里面说什么都不是秘密。
王素香跟着进了屋，余幸见猫儿眼巴巴望着，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塞进她怀里。
所以他还没来得及跟特派员打招呼，陈健就带着他爹冲进屋来了，径直闯进他的卧室。
“爹你看！我发现了玉之后，郭老师就把它摔碎了！”
“这是我们陈家的传家宝，价值千金啊！”陈保立肉痛地捡起玉观音的碎渣，放进木盒里，“你爷爷要是还在，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可等我以后闭了眼，哪有脸去见他们呐！”
孙传福跟周奇都走进去看了。
余幸就站在门口，时不时用指尖挠一下正在王素香怀里发嗲乱蹭的猫脑门，好笑地扬起嘴角。
“价值千金，你还真敢说啊。”
陈健不认得周奇，但见过军装，可他却完全不虚，坚信自己是正义的，指着余幸说：“你必须赔钱去坐牢！”
“这翡翠观音从我祖爷爷那辈就传下来了！漂亮得很。”陈保立捧着盒子站起来，恶狠狠地瞪他，“怎么也得三五万！”
看了眼玉观音碎渣的周奇没憋住笑，“不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翡翠翡翠，当然越绿越好，你这个哪里绿了？”
“哪里不绿了？！”陈保立不懂这个，听他一说，低头看了眼灰淡的碎渣，忽然不是很自信了，但仍是梗着脖子反驳：“我看绿得很！是你们眼神有问题！”
他合起盖子又道：“周特派跟孙传福称兄道弟，孙传福又护着郭天衍，你们是合起伙欺负我们陈家！”
余幸乐呵呵地看着他急，“你那块玉观音是豆绿翡翠，没水没透度，雕工都非常普通，在城里两三块就能买到比你这个梗好的，我买十个送给你传家都不是问题，所以，我何必要偷你的玉呢？”
陈健知道老师在说玉不好，但他爹说过这块玉非常值钱，他还是信任自己的爹，挺胸昂首地等着他爹力压群雄。
可陈保立却仿佛被扼住了脖子，一个字怼不出口，跟他们干瞪眼。
毕竟郭天衍是留过学的人，他曾经在城里混过，听过郭家武馆的名头，潜意识里并不怀疑他的说辞。
余幸笑着继续道：“我还想问问你的儿子，三更半夜到我房间干什么，只是为了捉贼？”他抬起左臂，拉下袖子，向陈保立展示手腕，“真不巧，刚才起床，我发现我的手表不见了。
那是瑞士进口品牌天棱的最新款力洛克手表，市场价四千五，不算贵，但也不便宜，主动交还的话，我可以不追究刑事责任。”
陈保立脸色一白，本能地看向了自己儿子，心虚地往背拽了拽，“跟我儿子没关系！说不定是你自己弄丢了！”
余幸挑眉道：“我可没有明确指认识陈健，你这算是不打自招吗？”
周奇科普道：“盗窃涉嫌金额过大，如果郭小先生追究到底，陈健就要去未检机构吃三年起步的牢饭。”
有了犯罪案底，未来在城里就找不到工作，回村种地也得受乡亲们指指点点念一辈子，成为陈家永远存在的污点。
陈保立赶紧把儿子往前面一推，“还不把东西还给郭老师，好好认错道歉！以后改过自新！”
陈健气愤地踹倒椅子，“他胡说八道！我没有偷他的手表，怎么还啊！”
孙传福痛惜地看着陈健，他不希望任何一个孩子走上无可挽回的歪路，“你小子真想去吃牢饭吗？”
“我没有！就是没有！郭老师污蔑我！”
“到底有没有搜一搜就知道了。”周奇直接揪着陈健伸手搜，在他的棉袄兜里摸出了一块简约大方的手表。
当面抓包，陈健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又喊又叫的，街上听得一清二楚。
这下把柄没了，镇民全都吃了瘪。
余幸知道陈健这种小鬼不能原谅，让周奇严格处理，明确了起诉的念头，任陈保立怎么哀求都不动摇。
“房子我不租了，你们都从我家里滚出去！”陈保立破罐子破摔道。
“走可以，房租退给我。”余幸摊开手道：“反正你自己也住不了多久了，我去另找一个房子。”
“你什么意思？”陈保立的注意力都在后半句上。
余幸看向周奇，“周特派，我有人证指认陈保立跟钱山高、赵丹等人进行了非法买卖人口，请你进行抓捕审讯，或许他们还有其他同伙。”
揪在周奇手里的陈健愣住不挣扎了，“爹，你也是人贩子啊？早知道我就不帮钱叔叔了，他抽我好多钱！”
陈健的语气像是在讨论猪肉买卖，不明白拐卖人口是好是坏，他只在乎钱，或许他的同学在他眼里跟猪肉没有区别。
这孩子已经歪得没救了。
孙传福痛心疾首，“难怪你能下得了狠手推我的财宝下湖，你简直跟你爸一个样，都没有心呐！”
“喵嗷呜！”猫儿也朝陈健呲牙叫唤。
“你给老子闭上嘴！”陈保立被亲儿子背刺，气得眼前一黑，扬起手就要打陈健，那手划出了鞭声，势有将他打晕的意思。
余幸眼一眯，伸手钳住了陈保立的小臂，另一手掐住陈健下颌，让他抬脸看着自己，“你跟孙递才说，怪眼都该死，你讨厌卢宝，那么你是帮谁卖了他，说出来，我可以不追究你偷表的责任。”
“真的？”陈健毕竟是小孩子，很好蛊惑，可陈保立不是，他知道郭天衍不会放过他们，一下怒红了双眼，嘴里吼着“闭嘴”，拳脚齐上地想把儿子抢回来。
周奇直接掏出腰间的枪，抵住陈保立的脑门，“我劝你老实一点。”
陈保立当即吓成了木头人。
陈健被他爹疯魔的架势唬得腿直抖，小孩记仇得很，父亲也不例外，见了周特派手里有能够保护自己的枪，心立刻偏移了阵地。
“我帮的是钱叔叔，他没孩子，不方便去学校晃，就找我帮忙蹲点，说卖一个人给我十块钱，要好看的，越好看给的越高！
卢宝虽然长了怪眼，但他好看啊，钱叔叔从他一出生就盯上他了。”陈健又炫耀般地补充道：“卢宝胆子小得很，非常怕我，我喊他跟我走他就跟我走！”
“啪！”一个巴掌落到陈健脸上，眨眼冒起了红手印，是王素香干瘦粗糙的手，“你是魔鬼！！”
猫儿有了靠山，半怂半刚地缩在毛衣上，学着王素香给了他脸一爪子，顿时皮开肉绽冒血珠，痛得陈健嗷嗷叫。
余幸何止想给陈健一巴掌，当场掐断他脖子的心都有，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耐力才忍住没动手。
孙传福都气得直磨牙，“短短三年可救不了这小子，他已经是匹崖下的马了！”
周奇皱眉道：“麻烦孙书记找着结实的绳子来，涉嫌人口拍卖者，不管老大小我都不会放过。”
周奇不是第一次到子昌镇调查失踪人口案了，但镇子里每一个人都不配合他的调查，他又不能拿枪逼供，所以案子才拖到现在都没有解决。
此时此刻，他悬了二十年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一些了。
绑好陈家父子俩，周奇防止钱山高逃跑，立刻前往了他的家里进行抓捕。
镇民作鸟兽散，都缩回了家里，孩子也不往学校里送了，一个个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余幸跟着周奇到了钱山高的家，结果却扑了个空，炭火上的水壶刚烧开，人是刚跑的。
周奇拔腿就跑，留下一句：“我有车，我先去路上追追看，请看好陈保立！别让他也跑了！”
今天上不了课，孙传福就统一放了假，跟他一起在陈家盯着父子俩。
王素香也在，爱不释手地跟猫儿互动。
陈晓月获得了自由，高兴得不得了，去厨房忙活午饭，决定烧了家里备给陈保立吃的大鱼大肉，犒劳郭老师。
至于绑成麻花的陈保立父子俩，靠着主屋门边的墙并坐，水都别想喝一口。
余幸搬了个长条凳，坐到陈保立面前，摘了他嘴里塞油腻乌黑的抹布。
“你知道多少，做了多少，说得越详细越真实才能争取缓刑，早点出狱重新生活。赵丹已经被抓获，关在了福安市大局子里交代了一切。但凡你有哪一句说谎，两边一对就能知道。所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