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了做超声检查，余知乐才知道什么叫隔行如隔山。从前在医院的时候只会看报告看图像，却不知道做检查本身也有很多技巧，不是看本书就能学会的，得练。
杨光送完咖啡回来，余知乐的咖啡正好也喝完了，她洗了手，请杨光帮忙练习。
看他熟练地躺下，似乎已经认了做活体模特的命，余知乐忙说：“最近可能要多麻烦你几次了，我研究了才发现做超声没那么简单，得多练，我新手，先从腹部这种比较好看清楚的部位开始练，然后再练颈部。”
“没事啊，超声又没有辐射。”
余知乐一边给他腹部抹耦合剂一边说：“村里条件有限，离医院又远。我就想啊，你说护林队的老人们万一伤到内脏，仅靠视触叩听还是差远了，我学会了做超声就等于多了可以看软组织的透视眼，更容易发现问题。”
“所以我也支持……”
杨光一句话没说完，就咯咯咯笑了起来。
余知乐的手只要一碰到他，他就笑得忍不住。
“别笑了，你笑成这样，人家还以为无良医生迫害黄花大闺男呢。”
医疗站的门很有年代感，是两扇对开的大木门，原本只开了一扇，余知乐看他笑成这样，起身去把另一扇也打开了。
杨光半抬着头解释：“我也没办法，痒痒肉。”
余知乐撇嘴：“看着腹肌还挺明显，也没多少肥肉，怎么就怕痒呢。”
“我尽量忍。”
余知乐坐回去拿起探头继续检查，可杨光还是笑，看得出他很用力在憋笑了，但还是笑得腹肌乱颤。
余知乐移开探头，“你赶紧找个女朋友吧，让女朋友多摸几回就脱敏了。”
“找不着。”
“找不着女朋友伤心不？”
“伤心。”
余知乐翻着白眼说：“那你就多想想找不着女朋友好伤心哦，多想想就不痒了。”
“那可有的想了。”
这招果然奏效，杨光真不笑了，余知乐把肝脾肾这些腹部脏器整个查了两遍才罢手。腹部检查顺利，余知乐有了信心，就想试着查看一下劲动脉。
可她明明按照书上说的操作了，但得到的影像质量却不高。余知乐着急了，一手摆弄着杨光的头，一手拿着探头找位置。
……
她看了好半天，终于看到了比较满意的图像，这才发现杨光紧闭着眼睛，表情极其不自然。
“你怎么还闭眼睛啊？”
杨光半睁着眼，伸手拖住余知乐的后脑勺，把她拉近了些，睁开眼，“你离我就这么近，睁着眼才奇怪吧。”
余知乐一时都懵了，他的眼睫毛都戳到她了。是太近太近了，差一点就要亲上了能不近吗！余知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太专注了，没意识到这么冒失。要不，我找别人帮我练习吧。”
“别，千万别！”杨光看起来比她还着急，“到时候全村都知道你才学的这技术，我陪你练几天，然后再叫我外婆小舅妈她们来配你练练就可以了。”
“哦，行吧，还是你想得周到。”
杨光走了，余知乐掩上两扇门，原地跺脚！刚刚也太尴尬了，怎么能离人家的嘴那么近呢！她上次离一个嘴那么近，还是给橡胶人体模型做人工呼吸的时候呢。
杨光，不，李苍耳从医疗站出来，却后悔没有拿个口罩戴上，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笑得不那么清爽。
但偏偏是这个时候，张青山又追上来了。
“哎呀笑成这样？是有啥好事吗？”
李苍耳摇头，又努努力把嘴角拉下来，对他说：“对了，万一余知乐找你练习做超声，不许去哦！”
“那我能去吗？我还要去医院换我妈回来休息呢。”
张青山走了，李苍耳躲到路边没人处独自傻笑了一会儿，才故意冷着脸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李苍耳做好咖啡，又拿了小舅妈新炸的油条，一式三份，送去了医疗站和村委。
送完一轮回来找余知乐，却看她的油条只吃了几口，人也闷闷地坐在边上不说话。
“你怎么了？”
余知乐嘟嘴，“不是我怎么了，是我那个死对头又怎么了。”
李苍耳知道她有个死敌，只是没想到那人的影响力会这么大，他试探着问：“那人又怎么了？”
“我正吃着油条呢，我爸给我打电话，说你看看别人家孩子事业有成，还找了对象，带着女朋友出国做访问学者去了。说我一没考上博士，二没正经工作，三也没个男朋友，哪哪都不如人家。”
“那人有女朋友啊。”李苍耳感叹。
“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他为什么处处克我呀，从小到大一直这样，我擅长什么他就学什么，还总能比我学得更好，你说这天理何在啊，哪怕让我赢一次呢！周瑜也是这样被气死的吧。”
“你们是邻居吗？”好像很熟的样子呢，李苍耳理智上知道这不是重点，但他就是想知道那人是不是常常能见到她。一想到有这么个能左右余知乐情绪的人存在，李苍耳心里就酸酸的。。
“不是，好几年没见过了，就算是见着了人家也不会当着我面吹嘘自己。是我爸天天叨叨，叨叨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那么好呢，我看他恨不得跟人家换，让那人做他儿子。”
“所以你来这就是为了证明你自己？为了让你爸不叨叨你？”
余知乐点头。
李苍耳旁观者清，他觉得一直困住余知乐的似乎不是那个死敌，而是总拿她跟别人比的父亲。李苍耳试探着问：“如果你爸不说你了，改鼓励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在意那个人了呢？”
余知乐想了想，“如果早几年这样，可能就不在乎了吧。但现在，我自己已经分不出来了，分不出他和我爸谁能让我更有挫败感。
数年的顽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更何况其中还牵扯到亲子关系。父母子女之间的关系几乎是世上最复杂的关系了，这一点李苍耳也感同身受。
李苍耳的妈妈原本是教师，后来因为儿子成绩过于好而出了名，就辞职去创业，做教辅书。随着李苍耳在中考高考一路拿市状元，他妈妈的教辅品牌也火了起来。公司火爆带来了很可观的收入，赚了钱李苍耳自然受益，也感恩母亲给他的经济支持。但双刃剑的另一面是，公司过于依赖李苍耳这个金字招牌，所以母亲在学业上对他步步紧逼，让他倍感压力。
余知乐的家庭可能也差不都吧，李苍耳安慰她：“反正现在你不在家住，你爸也不能天天过来叨叨你，你就在心里屏蔽掉他，专注眼下想做的事情吧。”
余知乐点头，“嗯，那你等我一下，我吃完饭咱们继续练习。”
余知乐拿起油条继续吃，李苍耳看她吃的有些勉强，但还是努力吃完了饭，暗暗有些佩服。人生在世，谁能没有烦恼呢，但有些人很厉害，比如余知乐，她心情不好也不会影响行动，还是会好好吃完饭，好好去工作。
而反观自己，被情绪困住不敢行动，何时才能走出阴影呢？看着余知乐努力吃饭的样子，李苍耳暗下决心，从今天起他也要重新开始练手了。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爬回他挚爱的手术台，然后再回来向余知乐讲这段故事，她也许就会喜欢他吧。
练习又开始了，这一次余知乐好像很刻意地保持了距离，李苍耳也想着要做些什么练习才能帮助自己恢复手术能力，两人都没说话。
“你俩干嘛呢？乐乐子你还兼职给杨光做颈部护理吗？杨光你活得这么精致吗？”是高明明进来了。
“练习颈动脉超声检查呢。”李苍耳抢先解释。
“赶紧的拎起小箱箱跟我走，出事了。”
李苍耳忙坐起，“出什么事了？”
“爱林叔从医院偷跑出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他说今天挪树，他就又跑回来了！”
几人匆匆忙忙赶过去，又是情景再现，张爱林抱着老银杏树不撒手，只是这回杨桃只敢在外围劝。
杨桃抱怨：“我的叔啊，我是怕你在的时候动土刺激到你，特意挑你住院的时候动手，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呢？”
“大谷坪的村主任给我说的，人家说一大早就看到吊车往咱村来了，我一想村里也没别处动土，肯定是你要挪树！”
通风报信的倒是找到了，但众人还是没办法，张爱林说什么都不肯走了，还叫张青山回去给他拿被褥，说他就住这了。
李苍耳在边上看着，也不知道怎么劝，只是担心他身体能不能受得住。他没想到余知乐却直接过去，强行摁住张爱林给他量了血压，又看着他吃了一粒降压药。
余知乐转过来，像是对众人宣布一样说：“爱林主任不走的话，我也住着了。”
李苍耳急忙上前问：“你睡这怎么行呢？”
“我必须二十四小时看着他，他要是出事我那个一年计划全毁了，我的奖也就泡汤了。”
李苍耳低声劝：“他住院做溶栓了，问题不大吧。”
“他赖在这这不动弹，血拴再形成也不需要多久，我不能冒险。”
李苍耳没办法劝了，他想找个理由自己也留下。
但还没等他开口，外婆就从人群中挤出来，说：“我也住这了，我代表护林队反对挪这个树。”
杨桃气得跳脚，李苍耳却在心里感谢了外婆，急忙表态：“我也留下照顾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