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陆轻羽只能唉声叹气地回到岁腴宫,乖乖地道了歉。
两人自从那次把杨若带到刑部击鼓鸣冤之后,在刑部就成了猫嫌狗不待见的,姜弋野一干人等生怕陆轻羽和林羡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破坏他们难得清闲的假期,于是决定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隐患——姜弋野大手一挥,表示从明天起,你们两个金樽玉贵的搅屎棍从明天开始不用来了。
于是陆轻羽和林羡处于半失业状态,每天唯一的业务就只有批阅奏折。
陆轻羽从外面心虚的回到岁腴宫的时候,林羡正好批阅完今日的所有奏折。
见陆轻羽风风火火地跳进屋子里,林羡长眉一挑,下意识就要说出一句嘲讽的话,不料陆轻羽对他的习性了如指掌,趁着林羡没开口就冲上前去杵在林羡面前,开口承认错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送给我的剑丢了,早上我还因为觉得你莫名其妙而对你生闷气,我方才去昨天丢剑的地方找过了,但是我没找到,对不起啊……”
他冲过来开口的时候,还是理直气壮的。随着他一句一句的阐述自己的罪行,陆轻羽说话的声音就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没声了。
然而随即他的脸上又浮现了一个笑,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了一个绸带绑着的纸袋,献宝般地递到林羡面前:“这是刚刚出炉的茶点,不甜不腻,很好吃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里面有薄荷,有助于平心静气——林大人您看为了小人的健康,您不如吃了茶点早早消气,不然我怕你一个忍不住就把我揍骨折了。”
林羡心里的气其实早就一个人生完了,早就消了气。
原本他想着在陆轻羽回来之后,装腔作势的假装气还没消,这样他才能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谁知道陆轻羽出了一趟门,竟然无师自通了怎么认错哄人。
林羡空有一个“不能一直这么惯着他”的想法,却困于陆轻羽朝他伸过来的手无法拒绝,最后神色几变,还是妥协般的接过了陆轻羽手中的茶点。
林羡绷着脸,心里的开心用平静的嘴角掩饰的很是完美:“下不为例。”
“你原谅我了?太好了!”陆轻羽顿时笑开了,他心里才松下了一口气,突然鼻子一阵酸痒,不受控制的弯腰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糟糕。
陆轻羽捏着鼻子,张开他那张好的不灵坏的灵的乌鸦嘴:“坏了,我不会要感冒了吧?”
林羡:“……”
这事他熟,因为早上把陆轻羽剥的只剩一层单薄的中衣的那个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林羡:“早知你这身板这么脆弱,我就不掀你被子了……”
林羡对陆轻羽很是关心,他表达愧疚的方式极为独特,不是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关心,不是贤惠的下厨亲手煮消寒汤。
他直接将陆轻羽拽去了太医院。
陆轻羽看着“太医院”这个匾额龙飞凤舞的字迹——据说这是先皇幼时读书练字的时候留下的墨宝。
只可惜陆轻羽不是风流的文人墨客,对字迹好坏半点不通,他关心的只有一个:“林羡,我上次来这里是半个月以前,整个皇宫中的人都没有我来太医院的频率高,这太丢脸了,我们能不能不进去?”
林羡:“不行,你生病了得吃药。”
陆轻羽转换了思路:“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太医院一个医院,我们去谢府着付明斩不是也行吗?”
林羡原本还在好好儿地听陆轻羽说话,乍一听到付明斩这个红颜祸水的名字,登时不再犹豫,一把推开大门,扬声唤道:“太子殿下身体偶染微恙,来把脉请一贴药。”
屋子里便走出一个宫女,十分熟捻地招呼道:“殿下进来吧,今日来得不巧,胡太医当班,他被花贵妃叫去看诊了,殿下先在候诊室等着吧,奴婢还有些杂事要做,便不陪着您了。”
陆轻羽微笑着对她点头:“好,多谢你。”
宫女退下之后,陆轻羽立刻收敛起笑容,疲惫地坐下:“陆浮虚那个老头,定的什么破规矩,整个宫中只有我岁腴宫的人看太医必须亲自来太医院。今日回去我就要上疏弹劾他这破规矩!”
林羡用恨不得将那宫女看穿一个窟窿的眼神目送小宫女关上门从屋子里离去,然后才收回目光。
他漠然道:“确实不该让你亲自跑来太医院。”
陆轻羽疑惑地看了林羡一眼。
林羡别过脸去,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招蜂引蝶的。”
陆轻羽这才意识到,从小就不怎么与人交流的林羡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林羡从小就孤独,他从小失去了母亲,也没有像样的父亲,一个人艰难地长到了这么大,他学会了冷漠的对待冒犯他的人,但是却没有人教他怎么和身边的无关紧要的人相处。
陆轻羽脑海中疾风暴雨般的回溯过一些之前的场景,他和墨竹相处的时候,和付明斩说笑的时候,林羡身边的气压低的仿佛下一秒就能结冰。
陆轻羽心想这可不行,于是他将林羡强行按在桌子前面垫着一整张狐狸皮的靠背椅里,半俯下身子,盯着林羡的眼睛,认真地解释:“你……是不是觉得我平日里对别人都比对你更热情?所以会有种失落的吃醋的感觉?”
林羡下意识地躲避着陆轻羽的目光,侧着脸坚决道:“自然没有。”
陆轻羽伸出一只手强硬的将林羡的头扳正了,愈发肯定:“我对别人笑都是客气客气,那是基本的社交礼貌。我对你放肆,是因为我喜欢你,因此在你面前不必伪装,这是代表着我们比较亲近的意思,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林羡很显然是没听懂,因为他坚决地剥开陆轻羽的手想把陆轻羽从他身上推开,陆轻羽觉得此事很有必要现在就解决一下,要不然每次他和别人呆在一起林羡就有炸毛的危险。
那怎么行?
陆轻羽舍不得林羡总是会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生气——当然不是因为怕被生气起来的林羡打断腿。
陆轻羽不肯撒手,林羡却使劲的想要把林羡的手从他的脸上撤下来,两个人谁也不肯让谁,这么一来,悲剧就发生了。
陆轻羽的手脱离了林羡,而林羡因为事发突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仰躺着随着身后的椅子一同仰着倒了下去。
而似乎是老天想要用实际来验证“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话,林羡倒下去没摔着自己,却碰到了椅子后面的一排书架!
陆轻羽原地愣了一瞬,回过神来的时候,林羡身下的椅背已经把书架完全压倒,而且是摆着书的那一面朝下。
大半个书架上的书卷都光荣落地,成了陆轻羽和林羡之间这场争斗的牺牲品。
陆轻羽攥着拳头,感觉自己腮帮子作痛,隐隐有要上火的趋势:“林羡,我发誓,再和你打架我是狗。”
说完他俯身,拉着林羡的手将他扶起来。
林羡心跳还没回归正常的速度,显然也觉得方才的坚持有些不可理喻。
但他向来不善于认错,因此站稳了之后,他就匆匆的将自己的手从陆轻羽的手中抽出来,随后一言不发地收拾起了书架。
陆轻羽也没多说,在这一片弥漫着不服输的沉默中和林羡一起把书架上的书卷一个个塞回去。
两人虽然正闹着别扭,但是在这一点上却出奇的合拍——绝不能让旁人发现太子殿下和他的侍卫在太医院的看诊室里大打出手!
他俩都极要面子,关上门来,怎么丢脸都行。
可开了门就必须得若无其事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陆轻羽埋着头兢兢业业整理书卷,突然就听身边的林羡喊他:“你看看这个。”
奇怪,林羡竟然主动找他说话了。
虽然觉得奇怪,但林羡主动放下身段抛出橄榄枝,陆轻羽没理由不接。他便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正在干的事情,将脑袋凑到林羡身边,随即惊呼一声:“咦?这是我的病历?”
林羡没听懂何为“病历”,他举着这本封面上写着“陆轻羽”的册子,一页一页的翻过去:“三岁来太医院三十次,四岁来太医院二十三次……这是六岁,六十次,七岁,六十五次,八岁,九十三次……”
这个书架上,全部都是宫中之人的病理卷,记录着他们每一次看诊。但一般人的局长你总都只不过是薄薄的十几页,唯有陆轻羽的却长篇累牍,厚出其他的卷宗好十几倍。
林羡越翻越快,随后随着他翻书翻痛了的手,胸腔里的那颗心也隐隐作痛起来。
从前陆轻羽开玩笑般的跟他说起陆浮虚和皇后娘娘打他的事情,林羡还没有具体实感。
可今日见到这病理卷,林羡终于能理解陆轻羽为什么如此抗拒来太医院了。
一个人若是从年头到年尾,去医院见上医生一两次,回家的时候或许尚有精力与家人吐槽一两句今天给他看病的医生的发型和口音;但若是一年当中,十天左右就得去一趟医院,而且还有很大的几率需要住院,那他又怎么可能对医院有什么好印象呢?
林羡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脱离了手中的 册子,饶是此刻他垂着浓密的睫毛,却不难看出他此刻很愧疚。
他捏着陆轻羽的那本病理卷的手几乎白的没有血色:“我们把书架收拾好,就回去吧。我可以给你熬润肺散热的汤药,不看医生,也一样的。”
陆轻羽感动地笑了一下,他低握着林羡苍白微凉的手,刚想说些什么开解一下自责的林羡,突然眼尖地注意到林羡手中的病理册。
他朝林羡倾身,取过他手中的册子,皱眉道:“嘶……这里的墨水好像……”
他用指腹摩梭在那片墨迹之上,两道长眉紧锁。
林羡见状,问:“你发现什么了?”
陆轻羽用一种古怪的表情,说:“这种墨水是皇后特地从穷乡僻壤里面买来,当成岁腴宫每个月的份例送到岁腴宫用来膈应我的,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