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尽力弯起嘴角,尽量口齿清晰地说:“别哭啊,我比他幸运多了,你看那个假扮作我的人,倒地不起那么久,才有人去给他看病。”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点脱力,便敛起笑容,才继续道:“我就不一样了,我倒下的时候,我喜欢的人,一直陪在我身边呢……”
说到最后,陆轻羽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那只紧攥着林羡衣襟的手也无力地滑落。
陆轻羽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暖融融的金光。
他似乎睡了很久,刚睁开眼睛,还觉得有点不太适应。
窗边立着一个清瘦的少年身影,那人只穿着一件薄薄青衫,穿的甚是潦草,后背上那对美人骨和肩颈上的凹槽在阳光之下质感恍若透明。
林羡掀开窗帘,外面晴好的日光便从纱窗指尖漏进来大半,冬日的阳光清澈透明,光线之间漂浮着点点灰尘,也被那光照成璀璨的金色小点。
他侧着身子去够拂尘,只用一根竹簪簪起的青丝随着动作落在他肩头,似乎想赶一赶空气中的尘埃,余光忽然捕捉到一双忽闪的杏眼,他毫不犹豫地丢下手中的拂尘,快步走到床前,语气十分轻快:“殿下你醒了!”
林羡扶起陆轻羽上半身,在病人后背垫了一个塞满棉花的枕头。
陆轻羽诧异地撸了一把塞满松软棉花的枕头。
这东西怎么和现代世界的抱枕那么像呢?
他奇道:“你们这个时……哦,不是,宫中的枕头不都是那种四块木板订成的空心木头盒子吗?你这个枕头是哪里买的?”
林羡在床头坐下,递给陆轻羽一杯热茶:“这是桂花糖水,你刚醒,嘴苦,得喝点甜的。”
陆轻羽一口茶喷了出来:“上次你用来给我垫膝盖的东西你说是自己缝的,我还不信,原来你这么心灵手巧啊!”
说起来,这个时代的人,应该很看不起这些针线功夫,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无才无德的女子才得将光阴尽数消磨在女工伙计中。
哦,对了,林羡自小便被林继堪逼迫经商,他连处于社会低端的商人都做了许多年,想必心理十分强大,区区女工而已,林羡做起来应该没什么心理障碍。
陆轻羽心里突然生起一股闷气。
其实他倒是宁愿林羡自小生在无忧无虑的象牙塔中,不必像现在这样强大,也和别的贵族子弟一般,有个温馨的家庭和无忧无虑的童年,哪怕他长成林永承那般恶霸似的人物。
林羡一脸光风霁月,唇角的微笑清雅得恰到好处,叫人完全看不出来半分难堪。
他垂眸笑了笑:“嗯,那你喜欢的人如此心灵手巧,你是不是很开心?”
陆轻羽抚摸抱枕上层的绒毛的手顿了顿。
脑海里蹦出了先前受伤晕倒过去之前的那番话,陆轻羽心里无端升起一阵躁意,白皙的皮肤从耳根红到脸颊。
陆轻羽立马撒下抱枕不管,重新躺好了,面朝墙壁紧紧闭上双眼:“哎呀,我肚子上的伤口还有点疼,我需要静养,可能……暂时不便多说话了。”
林羡无奈地看着陆轻羽用被子蒙住脑袋,只露出一缕碎发在外面。
他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慵懒的哼声。
这是准备翻脸不认账了?
林羡起身:“殿下,太医说你那日晕倒的时候,撞到头了,可能会有点失忆症状,不过你不必担心,属下早就为殿下备好治失忆的药了,属下这就去前院中,亲手为殿下煮药!”
待到林羡细碎的脚步声从屋子里消失,陆轻羽才将脑袋从被窝里舒展出来,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呼——差点憋晕……都说是药三分毒,我并未失忆,吃药是不是不太好?”
陆轻羽生无可恋地翻了个身,对现在的状况毫无解决办法。
毕竟记不得晕过去之前的话,是他自己承认的。又毕竟承认之前那段“喜欢的人”的话才更羞耻好吧!
陆轻羽感觉自己如同一只即将待宰的羔羊,连刚刚喝下去的桂花糖水都没那么甜了。
经过再三思考,陆轻羽还是决定尽力挽回一下自己的命运。
他穿戴整齐出门,发现自己这回住的病房还是上次的那间暖阁,而西边的那一间客房,窗子皆开着,内里整洁清雅,看样子近来也有人在此作客。
陆轻羽还没收回目光,对面屋子的门便打开了,一位年纪二十上下的清俊青年缓缓从中走出。
说来也巧,陆轻羽面对对面那个瘦弱青年,脑子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因为这个青年和自己太像了,不论是身高、体格还是面容,皆有八九分相似。
于是陆轻羽肯定地开口:“你是祭典那天打晕本宫,然后假扮我的人。”
青年面色苍白,带着几分病容,闻言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对陆轻羽笑着行礼:“太子殿下猜得不错,那日是我对殿下失礼,不知今日给您赔罪,算不算迟?”
这些日子,陆轻羽跟在林羡身边,对古代的武功一道也有了些了解,因此一看便辨出,这个青年站的不稳,身上似乎有伤。
那日梁轻阴说天眦兽是天巍教的镇教神兽,这个青年受了天眦兽一爪,想必他伤得不浅。
可是这青年眼中竟毫无怨怼,他眼中一片赤诚坦荡,完全没有半分迁怒陆轻羽的意思。
思及此,陆轻羽诚恳地抬头,抱歉道:“应该是本宫想你赔罪才是,当时你用迷药的时候我根本没被迷晕,而且我早已知道那软甲中养着凶兽,可我却未曾提醒你……”
青年开朗道:“你那时被我迷晕,难辨敌我,这也实属人之常情。”
见青年好像真的不太在意,陆轻羽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他握住青年的袖角,扬眉:“哦对了,还没问你家主人是谁,来日我好登门道谢。”
青年迟疑片刻,才隐晦道:“我叫十一,是乾清宫的暗卫。”
“哦,乾清宫啊……”陆轻羽惊叫出声,“你说什么?你是乾清宫的人?你怎么会是乾清宫的人?”
青年没再多说,对陆轻羽笑了笑,便走到一旁的石块上,面对太阳眯着眼休憩。
陆轻羽知道他不想再多说,因此按照原先的计划,走到前厅寻了一个宫女:“你知道前院中熬药的地方在哪么?”
宫女给陆轻羽指了个方向,陆轻羽便盘算着等会怎么劝说林羡放弃喂自己喝药的想法,朝前厅走去。
前厅与后院暖阁之间,还有一片花圃。太医院内的花圃与别处不同,因着温太医喜爱搜集奇花异草的缘故,这块花圃中有些花草是此处独有的,时常有各宫宫人前来采撷。
虽然温太医只侍奉皇帝一人,不常露面,但据传闻中所言,温太医是位性情随和的女医,因此宫人才敢随意采摘她所种的花草。
陆轻羽隔了十几米,便听见了几道熟悉的声音,他顿觉头大,转身便走,谁知对面几人还是看见了他。
陆轻越从花丛间直起身,他固是眉是眉,眼是眼,生的也算风流倜傥,可就是无端叫人觉得他不怀好意:“太子皇兄,今年除夕家宴上没有你的出现,皇弟我顿时觉得宴席上黯淡无光,我连饭都没吃好,不过今日看太子皇兄的脸色,怎么好似比除夕宴会上的风鹅还差?”
风鹅是大重的一种贵族食品,是御品老鹅用上好腌料腌制风干七七四十九日,而色泽越黑亮的,品质与口感便越好。
他这句话是骂陆轻羽面色不好的意思。
陆轻越身后的两个侍卫皆一脸不怀好意地跟着陆轻越傻笑。
而陆轻越身侧的陆静安笑得花枝招展,眼角弯起一道妩媚的弧度,轻轻用袖口掩住嘴:“二皇兄,你真是说笑了,太子皇兄的属下办事不利,非但没有保护好太子皇兄,反倒仗着他是林丞相的儿子,倒要让太子皇兄来保护他,区区一个下人,未免太不把太子皇兄放在眼里了!我看呐,现在宫中的下人,都觉得太子皇兄没有威仪呢!妹妹真是好生心疼太子皇兄啊!”
陆轻羽:“……”
这位陆静安虽然身为公主,那一把杨柳腰肢扭来扭去的功力却丝毫不减当代的韩国女团,又兼咬着手帕的红唇、晶莹欲滴的泪水,活生生是一个为兄长心疼担心的好妹妹啊!
陆轻羽眨了眨杏眼,搜罗过脑海里的词汇,最后也只挤出来干巴巴的一句话:“嗯,知道了,谢谢你。”
陆静安的美目中顿时划过一抹怨气。
她都这么“关心”陆轻羽了,他怎么能是这个反应?
他不是早该气的和她对骂起来了么?
明日便是元月十五花灯节,宫中按例是要举办灯会的,上次的除夕家宴陆轻羽因为身受重伤而没能参加,这一次他伤养的差不多了,估摸着早朝下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晏居奇便会来太医院将此事告知陆轻羽。
陆静安便是趁此机会,想要与陆轻羽争执起来,然后在晏居奇面前反告陆轻羽一状,借晏居奇之口,在皇帝面前告陆轻羽一个“欺负皇妹”之过。
眼看着晏居奇已经越走越近,而陆轻羽却没有任何要吵架的意思,陆静安不由得一阵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