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沉吟了片刻，伸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抿了一小口：“在我和你说这件事之前，我想先知道一下你了解到了什么地步。”
夏语萌不知所谓地眨了眨眼睛。
刘老师拧好保温杯的盖子放回桌上：“你别装糊涂，张老师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们了。你在本上写的那句失忆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夏语萌平静地缓缓低下头，内心中却艰难地做着挣扎。
她目前还不知道她的班主任“是敌是友”，因此也就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全盘托出。即使是“友”，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向他透露多少。
刘老师好像看出了她的犹豫，微微昂头回忆了一会儿：“我记得……这个制度开始实施的时候，我才刚刚上大学。但你们的数学老师比我年轻一些，他应该是刚好经历了这些。所以，学校里许多年轻的老师都是支持这一制度的。一部分的老教师也很支持，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成绩的重要性大于那些记忆，而像我这种不支持的则是极少极少，也就基本上不存在什么发言权。”
夏语萌不解地抬起头，眸光渐渐变亮：“为什么？我觉得经历过这些的，才正是该反对这件事的那一类人啊。”
刘老师笑了笑，揶揄道：“这回不困了？”
夏语萌赶忙把头低下，用刘海遮住了半张脸。
“这件事情解释不清楚的……你还是年纪小，等再过个几年说不定就明白了……不过我把你叫出来，不是要和你讨论这件事的。”
夏语萌在心中思考了一会儿。他说不是为了讨论这件事的，那就应该想直接告诉她这件事。但在这之前，他想先知道她知道多少……如果他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她的班主任就是“友”。但她凭什么相信他呢？
她的眼前闪过一副画面，那是她梦见过的内容——刘老师用尽自己最后的努力，将他班里的学生送出学校，让他们逃离这里，而他却选择留在学校里，站在学校的大门内望着他们离开。
“……我只知道，高三生都会变得很奇怪……校长室也很奇怪，这栋楼也很奇怪。”
她选择了相信他，仅仅因为她的那个梦。
“嗯，确实很奇怪。”刘老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谁，为了保证学生的学习成绩和学校的升学率，想出来这么一个方法。”
“老师……你说的这个方法究竟是什么……”
刘老师看了她一眼：“他们把学生的记忆删除了一部分，让他们对彼此陌生，并强化平时老师激励学生努力学习的话语，把他们变成学习机器。至于究竟删除了哪部分的记忆……这个我也不知道。”
“那这部分记忆是无法恢复的吗？”
“嗯。记忆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比方说……除了有绝对记忆的那些人，应该没什么人会自己从小到大每一天都做了些什么吧？回想不起来的那些事情，你只会知道自己是忘了，至于究竟忘了什么，又有谁会记得？而且，除非你特意去回忆，否则就连自己‘忘了’的这件事本身都很难发现。也就是说，等再过个几年，大家连自己忘记了彼此的这件事本身也会一起忘记。时间过得越久，就越是什么也不剩。”刘老师说到这里，顿了顿，奇怪地转头看着夏语萌，“可为什么你还记得？”
夏语萌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件事情，讪笑道：“我刚回教室的时候也差点忘了，可是我努力地想起来了。”
刘老师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还带下来了几根不知什么时候脱落的头发，逗趣道：“真奇怪，我带了这么多届学生，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种可以回想起来的。怪不得张老师说你是问题学生。”
夏语萌没有心情和他打趣，紧皱着眉头，严肃地问出了她一直以来的疑问：“老师……校长室里到底有什么？”
刘老师也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天花板：“让大家忘记的机器就在楼上，通往六楼的楼梯就在校长室里。”
虽然这件事她早就料到了，但在真正确认时还是会有些震惊，甚至惊讶得两腿有些软。
“怎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夏语萌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
现在整个班级只剩下她一个人还记得一切，某种意义上，她可以说是唯一一个被遗忘的人。因为其他人连自己忘没忘、忘了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她独自一人背负被忘记的苦痛？
刘老师斜眼看着她：“那个机器会选择在一个炎热或惬意的午后开启，一旦启动就都会无一例外地被改写记忆，而且为了保证所有人都失去那部分记忆，机器会一直开启到高三生毕业为止。选择对象设定为多次进出这栋教学楼的二十三岁以下的男生女生，所以这栋楼的门卫才会那么凶。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还记得这些，但至少你还记得，你就应该感到幸运。”
夏语萌过了很久才从震惊里走出来，淡漠地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那老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我记得你说你是不支持这一制度的那类老师吧？你是想要我做什么吗？”
刘老师想了想：“不应该说是我想要你做什么，而是如果你想做什么，我不会阻拦你，说不定还会帮你。不过你不要想着毁坏楼上的机器，没用的，因为已经启动过了。”
夏语萌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不信任，也捕捉到了一丝想要逃避躲闪的目光。
他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想要达成目的，又想要置身事外……
夏语萌失望地瞪着他，几秒后才收回目光，兀自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那我先回班级了。”
刘老师没有阻止她，沉默地目送着她离开，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挪动身体用保温杯喝了几口水。
他看得出来，夏语萌对他有误会，但老师的用心良苦，就算是再聪明的学生，可能也要再过个很多年才能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