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是什么?”
王冕只觉得秋季的风,冷得刺骨。
“代价就是她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从去年深秋,到现在。”
刚刚好一年啊。
王冕身形踉跄了一番,狼狈坐在地上,眼眶通红看着这无边的夜空。
原来,这是他们的自作聪明,最后都输了。
半响后,王冕看着齐珏:“你脚程快,八百里加急回宫告诉他。”
他闭上眼,艰难道:“至于后面,让他自己决定。”
大荒的风,更凉了。
营帐内,鲁真昏昏欲睡,醒过来看到师兄,她哑然一笑:“你来了。”
“嗯。”
路子甲站在她身边:“下去给师尊问声好。”
“好。”
鲁真目光认真:“您看到大荒的收成了吗?这天下,能救。”
啧,路子甲冷声说:“你都要死了,还管这么多?”
鲁真似乎说话都很费力气,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最终路子甲气得拂袖而去,不过扔下来一句话:“既然你说能救,那老夫就试一试。”
也罢,也罢啊。
鲁真嘴角微勾,看着这黑漆漆的营帐,她开口:“徒弟,我想去看雪。”
“都说了外面没下雪。”
小王子的语气不是很好,最后抗不过她的目光,在她目光能及的地方,在营帐上开了一条口子。
鲁真裹着厚厚的狐裘,只露出眼睛看着那边,明亮的帐篷,黑漆漆天空,她好像闻到了稻谷的味道。
营帐内烧了好几个火盆,照亮了屋内。
她靠在一边,歪过头还能看到她那一柄长剑,跟随了她多年。
“小徒弟。”
她小声开口:“你想要那柄剑吗?”
“太长了不顺手。”拒绝得很干脆,他习惯用弯刀。
“这样啊。”
鲁真有些惋惜,最后小声说:“那等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说把这柄剑送到建康。”
“送给谁?”
“就送到建康。”语气倔强,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师傅,你这样徒弟很难办啊。”
“蠢死你得了。”
鲁真似乎有些生气,没有再说话。
她看着外面的天空,好像看到了白色的雪花,她开口;“想吃雪兔了。”
“大夫说你不能吃荤腥。”
“我将死之身,大夫会说随便我吃。”
小王子脸色变得不是很好看,最后帮她整理好狐裘,碎碎念:“等下不舒服记得喊人,我去去就回。”
“你去哪儿?”
“我上茅房。”
“嘿嘿,你是给我打兔子去了。”
“哼。”小王子不屑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
鲁真看着那个桀骜的孩子,欲言又止,最后加了一句:“记得打一只肥点的。”
很多话她都没有说出口,万事万物都有它应该有的轨迹。
作为匈奴大单于的小儿子,一个人在大齐的国土苟活着,可她知道这一头草原的狼崽子终究有一天会杀回去。
人生的路,还是需要自己去走的呀。
鲁真一个人在营帐内,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身体,窸窸窣窣从枕头下面摸出来两颗蜜饯。
她小心翼翼的放在嘴边,咬了一口,觉得好甜。
其实现在她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可这是他送来的,一定会很甜的。
火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她看着那一柄长剑,手里捏着蜜饯,忽然觉得很困。
她闭上眼的时候,梦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建康,熟悉的城墙上站着一个面容俊朗的郎君——公子璟。
魂归故里兮,乡音靡靡。
求而不得兮,魂牵梦绕。
她纤细的手重重垂落在塌上,手心躺着一颗蜜饯。
这一瞬间,外面大风刮过,黑色旌旗峥峥作响。
歇在树丛的苍鹰,忽然长声鸣叫,展翅飞向了万里高空,从此再无拘束。
在这个世界上,终有离别的一天到来。
——
路子甲去了营帐后,王冕爬起来以后,他骑马冲出了大荒,动作不是很熟练,多次差点摔倒在马下。
他生平第一次很后悔骑术不精!
深秋夜寒,路面上结了一层白霜,冷风像刀子刮在脸上。
他死死盯着前方,只希望快点,再快点!
终于到了外面的大帐。
王冕一身狼狈从大荒内出来,他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近往前面走,一言不发冲到房间拿了那个精致的盒子。
他出门前,唤来亲卫一起策马又马上回去。
那些权贵想要前来拦住王冕,质问他为何一个人去了大荒内,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一向脾气好的王冕,这个时候脸色铁青,拔出长剑就冲了出去,一个字都没说。
他带着亲卫朝着大荒赶过去,一刻也不敢停歇。
他怕这食盒会被自己弄坏,他怕自己会错过。
漆黑的丛林惊起歇息的乌鸦,沙哑的鸣叫平添了某种不详,他勒紧了缰绳,想要踏破这夜色。
马儿一路顺畅通行,王冕抱着食盒飞快的朝着大帐跑过去,火把照亮他冷凝的神情。
这个时候四周传来悲怆的号角声,绵长又悲伤,掠过大荒,越过山河传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几乎是所有人,都朝着某个方向行礼,表情忧伤。
轰隆一声!
王冕脑子忽然变空,拼命的跑过去,踩掉了木屐,不顾一切想要抓住最后的希望。
可是他听到人们的哭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悲伤。
他站在大帐的外面,发冠歪斜,长发随秋风咋起,如同一双拼命向上的手,什么都抓不住。
王冕踉跄了一下,他抱着食盒坐在地上,狼狈开口:“是我来晚了。”
晚了啊!
那一日,大荒真的下雪了。
不大不小的雪落在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不会压倒稻谷。
银装素裹的大地,满目皆白。
最痛苦的离别,染上了诗意。
那一天,鲁军旧部全都穿着黑裳,腰间挂起了白绫,黑色大旗缠旁边立起了白幡。
迎着最冷的深秋,送走他们最敬重的人。
——
三日后,齐珏一身狼狈八百里加急飞奔回到建康,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挺着最后一口气进了皇宫。
太监抬着倒下的人,飞快送到了大殿上。
齐珏看着那个身穿龙袍的瘦弱男人,七尺高的男儿忽然泪如雨下:“鲁将军旧疾复发,已于七日前,殁了。”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只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十多年前鲜衣怒马建康长街的那一群少年,现在都随着那个人离开,永远都不见了。
朝堂上一片哗然,大多都是叫好兴奋之意。
北大荒那一块地,权贵们又可以瓜分了。
可有一个人,他瞬间苍老,清冷锐利的眸弥漫着忧伤,泛出了水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