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将夫子的话，安荣娇刷的一下就抬起了头，对江姝投向一个同情的眼神。
江姝觉得好笑，站起来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意。
这一副样子落在将夫子的眼中就是不尊重课堂。
将夫子皱眉道：“你之前在何处学习？”
江姝：“学生一直在家中自学，未曾去过任何学院。”
听到江姝的话，将夫子认定江姝就是一个好高骛远的关系户。
“虽然别人推举你来到了德馨学院，但是以你的学识，你应当先从外舍开始学习才是，一来就是内舍，到时候听不懂跟不走的话怎么办？”
江姝刚想开口辩解，将夫子就接着道：“我问你几个问题，若是你回答不上来的话，那我就去和文安申请将你调到外舍，或者去西班，以免耽误了大家的进度，也是耽误你的进度。”
江姝：“夫子请问。”
见江姝一脸平静，甚至还有些放松，将夫子打定主意要敲打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于是她特意挑了几个较难的问题，本以为江姝答不出来或者答出来一个就不错了，没想到江姝全都一一回答了上来。
将夫子不死心，又问了几个关于策论的问题，没想到江姝思考不过半刻，就一一回答了上来。
将夫子对江姝的印象也随着问题的深度而越来越好。
毕竟没有夫子会不喜欢聪明的学生。
“最后一个问题，清风明月自来往，下一句如何对？”
江姝毫不迟疑道：“流水高山无古今。”
此对一出，满堂喝彩。
就连冷凌香都再一次刷新了她对江姝的认知。
除了汪秋樱。
将夫子紧绷的脸色缓和开来。
“你答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江姝：“谢夫子夸奖，学生姓江，单名一个姝，姝色无双的姝。”
将夫子见江姝并不狂傲，心中对她多了一分喜欢。
既然对江姝有了好感，自然就忍不住多说两句。
“虽然你很聪明，是我这么多年遇到的最聪慧的学生，但是有一件事情你不可不知。”
江姝谦逊道：“夫子请说。”
将夫子：“虽然你才学过人，但是也只可将你这分才学显露在课堂之上，以后在外一定要藏拙，切忌大出风头。”
江姝还以为将夫子是希望她不要树大招风成为众矢之的，因此应好。
将夫子满意道：“你是肯听话的，日后定然能让你的夫婿满意。女子最忌讳的就是在丈夫面前表现出过人的才能，不然到时候你丈夫定然会对你心生不满，从而地位不稳。”
江姝沉默了。
她看出来了，在将夫子的心中，女子一切向上的行为都是为了服侍自己的夫君。
这一刻，江姝陷入了自我怀疑。
她并不是怀疑自己的价值观，而是怀疑自己直到这个时候还要沉默不语吗？
诚然，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江姝会感到非常不适，但是这里毕竟是古代，女子向来尊崇“夫大于天”的观念，即便她想改变一点什么，在这个男子为尊的男权社会都不会接受也始终无法被彻底改变，反而会将江姝视为异端。
况且，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如果女子不依附男子生活，大部分就是会过得很惨，将夫子并没有说错，她也确实是为了学生好。
江姝敢和绍莲云说出“不甘心为男子的附庸”，敢和夏承逸说“谁要休我我就先把他休了”，但是却不敢在这个官家小姐云集的地方说出“女子读书不应当是为了男子而应当是为了自己”。
江姝的躯干仿佛浸在水里，手脚发凉。
最后，她还是在将夫子的夸奖中沉默地坐下了。
她终究还是无法也没有勇气改变什么。
下课后，众女子都聚集到了江姝的周围。
“江姝，你好厉害，那么难的题目都能答得这般好。”
“江姝，你之前真的都是在家中学习的吗？你师从何人啊？”
“……”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向江姝袭来。
安荣娇得意地一把将江姝挽住。
“你们问了也没用，我家姝儿都是自学，厉害是当然的，我家姝儿天赋异禀。”
江姝因为将夫子的话心情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这时候也只是勉强配合着安荣娇。
众人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大部分都是围绕着江姝展开。
这时候忽然听见“砰”的一声，众人齐齐回头看去，之间汪秋樱一把把书桌给推翻了。
在众人的注视当中，汪秋樱又将书桌给扶了起来，重新将书籍给整理好，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有人撇撇嘴说道：“装什么啊，平日里就因为自己考学最好拽得二五八万的，现在看江姝超过她了，心里就不得劲儿了。”
“是啊，我觉得江姝比汪秋樱厉害多了，亏她天天来的最早走得最晚，还不是比不过江姝。”
众人聊了一会儿就要接着上课，也就散开了。
江姝对安荣娇问道：“怎么感觉大家都不太喜欢那个叫汪秋樱的女郎？”
安荣娇：“具体缘故就像她们刚刚说的，这人太在乎考学了，还特别争强好胜，见不得有人比她厉害，因此大家都不喜欢她。”
“不过因为她父亲是参知政事，因此大家也不敢去招惹她，就在背后说说，不过有什么宴会也不会找她就是了，比如范琦生辰宴会就没叫她。”
参知政事就是副相，安荣娇的父亲是宰相，也就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只是宰相制度还没有废除多久，大家都习惯叫宰相和副相。
江姝懂了。
对她而言，汪秋樱这种就是小孩子之间的好胜心，只要不切实地伤害到她和她周围的人，她也不怎么介意。
今日上午上课统共就三节课，每节课三刻钟，一上午都是将夫子在给她们上课，每堂课教的东西也迥然不同。
与男子学院不同的是，德馨学院只有上午的时间是在学习国学，下午的时间则全是用来学习琴棋书画。
德馨学院的也同样建造了食肆，因为德馨学院中尽是些贵女，因此在食物的制作上也算得上是精心。
不过比之安荣娇家中的自然又不同。
安荣娇拽住想要去食肆吃饭的江姝，大手一挥就让自己的陪读丫鬟将食盒拿了出来。
每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丞相府的丫鬟就会过来送午膳，然后安荣娇的陪读丫鬟去门口拿。
为了和江姝一起用膳，安荣娇专门让陪读丫鬟早了一节课回去告诉府上的庖厨做两个人的份量。
江姝拗不过安荣娇的热情，只好跟着安荣娇一起用膳。
不得不说丞相府的饭菜确实是不一样，什么冰水银耳，鹌子水晶脍等等看得江姝眼花缭乱。
若不是每一样的份量都极少，江姝都要以为是五人餐了。
两人是在一个叫做“春风堂”里面吃的饭，这里面都是自家带饭过来吃的学生。
刚吃的时候，江姝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范姐姐！”
范琦听到声音寻声看到了江姝。
她身上也是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裳，看起来和江姝她们在样式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她的腰间挂着一个玉牌。
她的脸上已经用上了江姝给的胭脂，那胭脂的颜色像是从她的皮肤中透出来的好气色。
范琦本来还在找位置，见江姝和安荣娇在吃饭直接到江姝的对面坐了下来，她一旁的陪读丫鬟忙不迭地开始布菜。
“姝儿，你什么时候来的德馨学院？”
江姝：“就今天上午。范姐姐，你是在上舍吗？”
范琦“嗯”了一声，将腰间的玉牌取下递给江姝看。
“我前年就考入了上舍，我和荣娇的姐姐荣景同班呢。”
那玉牌入手细腻，算不得极品，但也是一般人家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材质。
江姝接过玉牌一看，见上面写着“上舍”二字，将玉牌翻过来，就可以看到上面刻着范琦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
说起来蒋云宁也已经十三四岁，但是还是在内舍，可见范琦的出众。
安荣娇在范琦的身后望了望。
“我姐姐呢，范姐姐，她怎么没和你一起？”
范琦：“你姐姐说有什么东西落在府中了，因此回去拿东西了。”
“哦，好吧。”
范琦见江姝身边空空荡荡，问道：“姝儿，你怎么来德馨学院身边也不带个丫鬟伺候？别的不说，磨墨的时候还是需要有个丫鬟帮着。”
江姝：“范姐姐见笑了，我是第一次来学院中，因此不知道还有这会事情。”
范琦：“原是如此。”
安荣娇夹了一筷子佛跳墙塞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话说范姐姐腻不是都已经要议亲了吗？怎么还有时间来学院？”
范琦脸上一红：“议亲又不是我的事情，我如何就不能来学院了？倒是你，当初为了三皇子殿下来的德馨学院，到现在见过三皇子殿下超过三次没有？”
一说起这个，安荣娇就泄了气：“没有。范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建安学院与咱们的上下课时间又不一样，他们还上课上的比我们晚就算了，下课下的也比我们晚。我就算是想专门去等他都没办法等得到，这些夫子都那么凶，我真的是一个也不敢逃。
尤其是那个将夫子，她今天拿的那个戒尺感觉快赶上我的手腕粗了，我真的是片刻不敢分心，生怕她抽到我了，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到时候就要上台挨戒尺。
偏偏我父母对德馨学院的夫子都是极为尊崇的，觉得若是我们被夫子打了，那都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事情，只会说让我下次注意一点，有时候甚至还会反过来骂我。”
安荣娇越说越气，挑起剩下半个狮子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范琦轻笑一声：“你也别怪将夫子，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好。”
范琦话中意有所指，江姝听了出来，好奇地问道：“将夫子可是经历了什么？我还从未见过像将夫子那样把‘夫纲’贯彻得如此彻底的人。”
范琦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看向这边，才压低声音说道：“将夫子是被休出家门的女人。”
“啊？”
“啊？”
不仅是安荣娇愣了，江姝也愣了。
范琦：“这件事情我告诉你们后你们不要到处说。”
安荣娇保证道：“江姝都在我旁边一起听着的，我肯定不说！”
江姝还没来得及保证，范琦就先说道：“姝儿肯定是不会说的，我相信她。”
安荣娇气道：“凭什么你这么相信她？！”
范琦：“你觉得我不应该相信她吗？”
安荣娇泄气：“好吧，姝儿确实不会说。”
江姝本来还有些沉重的心情在两人的一来一回中消散的一干二净。
安荣娇：“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范姐姐你就不要卖关子快说。”
范琦：“将夫子之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亲是正五品的中散大夫，后来嫁给了轻车都尉的小儿子，将夫子本人的才学是极为厉害的，本来以为可以和丈夫共话巴山夜雨，共赏风花雪雨，没想到那个轻车都尉的小儿子只喜欢温柔小意的女人，嫌弃将夫子不解风情，很快就重新纳了一个妾室，并且对那妾室越来越宠爱，直到听了那妾室的话将夫子给休弃了。”
安荣娇张大嘴巴：“这不就是宠妻灭妾吗？”
范琦：“可不就是。”
“若不是文安娘子先一步找到了将夫子，把将夫子劝说到德馨学院当夫子，恐怕将夫子此时已经削发为尼了。”
安荣娇同情道：“文安娘子可真惨，我以后一定再也不在背后偷偷骂她了。”
江姝这下总算知道为什么将夫子这么教导她们一定不要超过男人了，原来将夫子是将自己丈夫的不负责任归咎到了自己的才学过高这上。
这世上总有男人为了掩饰自己的移情别恋而随意找个借口牵扯到女人身上，也总有女人会因此开始怀疑自己，以为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殊不知不过是男人为了减轻自己负罪感以及摆脱大众指点的挡箭牌罢了。
江姝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若是将夫子能够生到现代，她一定会是一个成功的独立女性。
“对了，”范琦见江姝穿的还是自己的常服：“姝儿，咱们德馨学院的院服都是量身定制的，你等会去大门口旁的储衣堂找人量尺寸登记就行了。至于刻着你身份的玉牌，估计到时候会有人来给你。”
江姝应了声，准备等几人吃完，就按照范琦所说的去了储衣堂。
范琦担心江姝第一天来德馨学院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于是挨着跟她讲解书院中的一些规则和事情。
比如德馨学院上午和下午不仅仅是上课内容不同，教导方式也有些不一样。
上午的课都是学院统一安排，哪个班哪个夫子去上都规定的明明白白。
但是下午的课却是夫子和学生双向选择。
也就是说，如果学生想要去将夫子的课的话，还需要让将夫子对其进行一番考核，等学生过了将夫子的考核才能够过关。
学生如果考核失败，就可以换一个夫子继续考核，若是到最后一个夫子的考核都没有通过的话，就由学院中的外舍夫子轮流授课，直到每个月的伊始重新才可以向夫子申请。
而今日，刚好是每个月向夫子申请考核的时间。
安荣娇兴奋地问江姝喜欢哪一个夫子。
江姝想了一下，她如今也就认识四个夫子。
文安娘子，李峡山，将夫子以及魏子期。
若是单论喜欢的话，她肯定是最喜欢文安娘子的。
文安娘子身上那种淡泊如菊的气质，让江姝倾慕不已。
“文安娘子罢。”
安荣娇：“我就知道你要说文安娘子，我们学院中几乎每一个人都想成为文安娘子的学生，但是迄今为止，也只有两个人成功过。”
安荣娇顿了一下，明显是想等着江姝接着往下问。
江姝也就顺着她问道：“哪两个人？”
范琦插了一嘴：“你看荣娇那个得意的样子，那还用问，肯定有她姐姐一个！”
安荣娇骄傲道：“那是当然，我姐姐这么厉害，文安娘子收她为徒弟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另外一个姝儿你绝对想不到。”
江姝被她勾的起了一丝好奇心。
“我可认识？”
安荣娇：“绝对认识。”
江姝在脑海中搜索着这辈子所认识的女子。
上一世后来认识的肯定不算，这么想一圈下来，江姝竟然心中还真的就出现了一个人选。
“你说的，不会是夏妗罢？”
安荣娇一拍手：“没错，就是夏妗！”
安荣娇絮絮叨叨地吐槽道：“也不知道那夏妗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让文安娘子主动收夏妗为了学生，而且还是文安娘子的亲传弟子，甚至我姐姐还得叫她一声师姐，当真是晦气的很。”
听到“夏妗”这个名字，江姝还有些恍然，脑海里登时就出现了夏妗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带着笑意又满是轻蔑地看着她的样子。
那般傲慢的人，文安娘子怎么会收她为学生？
江姝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只不过她这次问的是范琦。
范琦不管怎么说也比她们大三四岁，没准就知道些什么。
范琦：“我比夏妗是晚两岁入书院的，夏妗这个人怎么说呢？其实她在我入书院的时候夏妗和现在还是很不一样的，那时候她不过也九、十岁罢，和姝儿现在差不多的年龄，那时候的她被称为最温柔的公主……”
范琦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安荣娇打断了。
“怎么可能，夏妗那样子哪里温柔了？！凶的要死，一天天拽个二五八万的活像是别人欠他钱一样。”
范琦：“现在来说的话确实如此，但是在当时并不是这样。”
范琦的眼中露出一抹怀念的神色。
“那时候的夏妗是出了名的教养好，是京中所有同龄女子的礼仪典范，在当时和曾经的靳云婉也差不了多少的。”
见安荣娇一副不服气随时都想打断她的样子，范琦不由得补上了一句。
“当然，还是比不上荣景的。”
姐控安荣娇这才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范琦继续道：“只是自从夏妗十二岁那年之后，夏妗就变了。她忽然变得傲慢无礼，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甚至她曾经的老师，文安娘子。自从夏妗变了，文安娘子找过她好几回，夏妗一次也没有见过。最后文安娘子也是失望透顶，再也不和旁人提起她这个曾经的得意门生。”
听到范琦的话，江姝觉得匪夷所思。
若是真的按照范琦所说是这样的话，这夏妗怎么会在短短几年中变化如此之大？
就算江姝不信任夏妗的人品，但是文安娘子的人品江姝是绝对信得过的。
想来当初夏妗能够被文安娘子看上，说明当时的夏妗还是很不错的。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夏妗在怎么短的时间中忽然变了一个人呢？
等等，这么短的时间当中，变了一个人？
江姝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震。
她自己在别人看来不就是在短时间内忽然变了一个人吗？
难道说，这夏妗也是被人给魂穿了？
江姝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先是有运用模特走秀的老乡在前，现在又有短时间内忽然变了一个人的夏妗在后，江姝愈发觉得自己的穿越是有着特殊原因在的。
究竟是为什么呢？
江姝百思不得其解。
她忽然走神，安荣娇喊了她两声都没有喊答应。
直到安荣娇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江姝才回过神来？
安荣娇：“姝儿，你刚刚在想什么啊？怎么喊你都喊不听。”
江姝勉强笑笑：“没什么。”
范琦：“夏妗的事情确实是匪夷所思，甚至有人猜测她是不是被借尸还魂了。”
安荣娇一把抱住江姝的胳膊：“啊？范姐姐，你别吓我。”
江姝看到范琦这么害怕，不由得想到，若是安荣娇知道她也算是借尸还魂，会不会当场被吓哭。
范琦笑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人家毕竟是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就算忽然换了一个人又如何，丝毫不会影响她尊贵的地位。先不说这个了，姝儿，你下午就要选夫子了，你选文安娘子也挺好，只是若是没有选上，你也不要灰心，左右学院中还有这么多夫子，你才华又高，就算是挨着选，也不可能选不上一个夫子。”
江姝“嗯”了一声。
安荣娇皱了皱鼻子：“别的也就罢了，只是姝儿你可别选到李峡山身上去了。”
“李峡山？”
江姝立马想到了上午见到的那个三白眼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