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长公主派人屠了莲花乡全村,还将罪名栽赃到我的头上。
她故意让顾言笙做主审官,还为他准备好了所有指向我的证据。
这样大宗的屠村案,根本等不到秋后问斩。
我没有任何辩白的机会,被顾言笙斩于市口。
我恨长公主,更恨顾言笙。
看着他因为头疼病瘫倒在床上的时候,我没有一丝心疼,冷眼相待。
公主府上的下人们都觉得公主冷静得不正常。
管事多次问我要不要请太医,我都说不必。
我还操控着长公主的身体,拦住了要给他喂药的小环。
“公主,驸马爷说头痛药不能断啊。”
我看着小环端着的碗里,绿油油的,连忙问:“他喝的是什么药?”
小环愣了一下,战战兢兢地答:“启禀公主,是忘忧汤。”
顾言笙竟然选择喝药来忘记之前的一切,往事就如此不堪吗!
我冷哼一声:“不许喝!”
“公主,可是……”小环还想劝我。
“本公主说不让喝,你没听懂吗!”
我打掉小环手中的药碗,小环被我的气势吓了一跳,跪在地上直哭。
“林清竹!”
顾言笙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喊着我的名字,一边敲打自己的头。
想必是因为没有喝药,过去的记忆冲破了枷锁,在脑海中打架呢吧。
听着顾言笙一声声,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我嘲讽似的笑了一声。
突然,他的神志清醒了过来。
可他没什么力气,只能挣扎着从卧榻上爬下来。
他一路爬到我的身边,抓住我的衣角,焦急地问:“林清竹呢?”
我抽出他手中的衣服:“你还记得林清竹啊?她死了呀!”
“胡说!”
“林清竹不会死的,她现在是骁勇的女将军!怎么会死呢!你在骗我!”
顾言笙慌张地挥舞着手,脸上的神情很惊慌,好像忘了自己斩杀我的事情。
忽然,他再次抱住我的腿。
“公主,你告诉我林清竹在哪儿,好不好?”
我皱了眉,一脚将他踹倒。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我学着他掐住我的动作,掐住他的喉咙。
“你听好了,几个时辰前,你亲自将林清竹斩于市口!你欠她的!”
顾言笙呆住了,舞动的双手停在空中,整个身子如同石像一般。
他大张着嘴,面色惨白,脸上满是震惊。
“清竹!”
他咆哮一声,推开了我,冲出了公主府。
6
我跟在顾言笙身后,发现他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市口。
我的尸体早已不在这里,可砍头的木墩上还留有我喷出的鲜血。
顾言笙看着木墩,脚下一软,瘫坐在木墩旁边。
他抚上那些干涸的血迹,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不可能,林清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呢?不可能的!”
他喃喃自语了许久,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爬起身来,跑到了城外的义庄。
我应征入伍之前只有夫君一位亲人,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所以没有人为我收尸。
在市口被斩首后,官差将我的身子和头,送到了义庄。
我原本会被义庄的人,随便刨个坑潦草埋了。
但没想到,长公主早就在我死前就下了命令,安排一名侍卫烧掉我的尸体。
他已经铺好了稻草和油,正要点火,却被顾言笙攥住了手腕。
“你想做什么!”
侍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是驸马。
“启禀驸马,长公主殿下命我将林清竹的尸体烧了。”
顾言笙一把夺过侍卫手中的火把,十分生气。
“胡扯!林清竹又不是得了疫病,为何要焚烧?”
侍卫长有口难言,只得将长公主的原话复述给顾言笙听。
顾言笙根本不想听,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本驸马说不允许烧,还不快滚!”
见侍卫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顾言笙蹲在了我的尸身旁边,伸手抚摸了我的脸。
“清竹,我们许久没见了,我很想你。”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塘里捕鱼,你捉到一条好大的鱼,嚷着要我做烤鱼给你吃。”
“我还记得你最喜欢吃的,就是我做的莲花酥。”
“每次做莲花酥,你都会全部吃光,但都会留最后一口给我。你说那叫福根,吃了有福报。”
我躲在不远处,听他讲了许多的话。
回忆弥足珍贵,不管何时何地想起来,那些日子都是最美的时光。
只可惜这些都过去了,什么都弥补不了。
尤其是,莲花乡五十六条人命。
耳边忽然传来啜泣的声音,一转眼,顾言笙已经哭成了泪人。
他想要将我的尸身抱起,可他却忘了我是被斩首的。
身体被抱起来之后,头颅还留在原处。
见到这一幕,他抱着我的尸身大哭起来。
“清竹,我对不起你!”
这时候才来说对不起,会否太晚了?
我绝望的那几日里,顾言笙你又做了什么呢!
7
我记得那天从公主府出来后,我决定回莲花乡一趟。
如果找一些夫君最熟悉的人和物,他也许会回心转意。
但当我接近村子的时候,却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我慌忙进入村子,竟然发现整个莲花乡都毫无生气。
所有人都死了!
“怎么会这样!”
我惊慌地查看地上的尸体,每个人都身中数十刀,明显是要置所有人于死地。
这是蓄意屠杀!
突然,马蹄声在村子里响起。
我刚放下老伯的尸首,就有一队官差将我团团围住。
“林清竹,你竟敢屠杀整座村子里的人!来人,给我拿下!”
我一路上都在解释,可官差们仿佛听不见,只顾押解我回奉都受审。
可到了奉都,我根本没有见到公堂,也没有见到负责审案子的官员。
每日只有源源不断地严刑拷打,他们想要将我屈打成招。
可我就是不让他们奸计得逞,一直咬牙坚持。
我原本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当我在牢中看见长公主的时候,恍然大悟。
“你为什么要屠杀莲花乡的村民?他们对你有什么威胁!”
长公主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们都是因你而死,是你害死了他们!”
“疯子!”
听到我的嘶吼,长公主不怒反笑。
“就你个贱婢还想抢我的驸马!”
我发疯似的朝她咬去,铁链阵阵作响。
长公主只退后了一点点,根本就不害怕。
牢房的门突然开了。
见驸马走了进来,长公主立刻佯摔在地,害怕得蜷缩在一起。
看见我的疯样,他立刻将手中的横刀猛地朝我掷了过来。
横刀准确地砸在我的脚下,我看了一眼,正是我的佩刀。
在军中的时候,我每日都将它擦得很干净。
后来回到奉都,不能随身佩刀,便放在了营中。
现在这把刀的刀身满是鲜血,极有可能是长公主派人偷了我的刀,屠杀村民,嫁祸给我。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驸马阴狠地看着我,像是要将我千刀万剐。
长公主暗笑一声,扑进驸马的怀中。
“我本来想劝林将军回头是岸,没想到……呜呜呜!”
驸马连忙紧紧抱住长公主,不停地安慰她。
看着恩爱的二人,我眼中的希望逐渐熄灭。
送长公主出去后,驸马的眼中又只剩下痛恨。
“你这逆党,竟然屠杀了一整个村子的人,那可是五十六条人命!”
我不知道该如何辩驳,更何况我现在根本不得辩驳。
看着夫君看我的眼神,泪水不自觉地划过我的脸颊。
而后,我笑了。
我倒宁愿从来没有来过奉都,权当夫君已经死了,也不要破坏我们之间的美好回忆。
见我一直在笑,驸马冲过来,掐住了我的脖颈。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有脸笑!真是不知悔改!”
“明日我会亲自监斩,你死定了!”
是啊,我确实死了,可顾言笙你又为什么会哭呢?
8
哭了一整夜后,顾言笙带着装有我尸身的棺材上了路。
他没有回长公主府,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去哪里。
我一路跟着他日夜兼程,他一直没有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个人。
我觉得路上的风景很眼熟,没想到最后来到了莲花乡。
看到空荡荡的莲花乡,悲伤就难以遏制地涌上心头。
村民们的尸体早就被清理了,只剩下满目疮痍的村子。
撇开地上和墙壁上的血污不看,依稀能看见村民们在这里生活的景象。
顾言笙轻车熟路,将我带到了我们的小院子门前。
打仗的这几年,我也一直没有回来过。
再次看见,我觉得唏嘘,但顾言笙却抱着我的棺材,悲伤得不能自已。
他又自顾地说了许多的话,家长里短的,我听着觉得假。
我已经不相信他了。
许是说得累了,他倚在了我的棺材盖上,眼神之中满是空虚。
“清竹,你能回来吗?”
我哑然一笑,就算我能回来,那他们回得来吗?
“哼!”
我没忍住,发出了声音。
顾言笙突然一个激灵,我以为他发现了我,却没想到他竟拿了一柄铁锹出来。
他一铲一铲,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大坑,将我的棺材埋了进去。
随后,他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最终找到一块合适的木板。
仔细打磨之后,他在上面刻上“爱妻林清竹之墓”,立在了我的坟前。
我真是想笑,我死之前他对我如此厌恶,死之后竟有脸在这里表深情。
我实在看不下去,回到了公主府。
我打算将公主诬陷我的证据翻出来,以长公主这副身躯向天下人自首,还我清白。
9
然而我刚回到公主府没多久,顾言笙也回来了。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用长公主的口吻问他。
“驸马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顾言笙斜了我一眼:“此事与你无关。”
说着,他就要走。
我心中感到诧异,顾言笙看长公主的眼神竟然变得如此冷漠。
我原先在宴席上,看见他的眼睛从来不离开长公主,还以为他有多喜欢长公主呢。
“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公主是关心你。”
顾言笙一听,脚步一顿,脸倏地一下就冷了下来。
他大步朝我走了过来,气势汹汹。
“关心我?是关心我有没有和清竹在一起吧?”
“你什么意思?”我狐疑道。
他步步向我逼近,眼神愈发凶狠。
“都是因为你,不然清竹堂堂一代巾帼英雄,怎么会去屠村?我又怎么会判她斩首之刑!”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到现在顾言笙还认为是我杀了莲花乡五十六条人命。
到现在他还不觉得是他自己错了。
真是可笑!
尽管顾言笙比长公主高出大半个头,但我在军中这么多年,连那些莽汉都不怕,又怎会真的惧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我一个眼神朝顾言笙瞪了回去,削了他大半的气势。
或许他从没见过长公主的凶恶嘴脸,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人活着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她的?现在人死了,竟敢还有脸在我这儿叫嚣!”
“是你审的案子,你判的刑,你将她斩于市口,林清竹是你害死的!”
“少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恶心!”
我“呸”了顾言笙一口,他身子一颤,跌坐在地,眼里再没了光亮。
我没有理会像坨牛粪一样的顾言笙,抓紧去找长公主的罪证。
10
长公主下令屠村,必然有人要去执行。
别人再如何问,杀手都不会供出长公主。
但长公主亲自询问,他们就毫无保留、全盘托出。
我将全部的罪证收集起来,写了一份自白书。
刚准备将这些东西上交给皇帝,小环突然慌张地跑来,拦住了我。
“启禀公主,驸马爷有些不对劲,您快去看看吧!”
我本不想管顾言笙,但又想看看他到底在作什么幺蛾子。
我跟着小环来到了厨房门口,此时,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下人。
除了管事的,还有府上的厨子,他们都是被顾言笙从厨房里赶出来的。
管事见我到来,急忙说明情况。
“公主殿下,驸马爷将自己关在厨房里,已经两个时辰了。”
“厨子们看见驸马爷在做吃食,想去帮忙,却被他给赶了出来。”
我点了点头,一摆手,让他们全都退下。
进门凑近一看,灶台上放了不少做好的食物。
我认出这些都是我爱吃的东西,最显眼的还是那一大盘莲花酥。
顾言笙注意到我的到来,立刻冲过来护住这些吃食,还将莲花酥抱在怀中。
“这些不是给你的,你休想尝一口!”
我嗤笑一声:“你用着本公主的厨房、本公主的食材,竟然还有脸不让本公主尝?”
顾言笙的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我继续输出。
“你是不是为了怀念林清竹啊?我告诉你,她不会原谅你的,你别白费力气了。”
“不!你胡说!清竹是爱我的!”
他发疯似的推开我,抱着怀中的莲花酥瘫坐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与之间那个高高在上的驸马简直是两个人。
当然,他们都比不上我记忆中的夫君。
夫君早就死了,死在了我的心里,现在眼前这个人只不过是一条疯狗。
我拂袖而出,进宫将自白书呈交给皇帝。
皇帝看了,惊愕长公主居然这么残忍,不由得大发雷霆。
可因为长公主的身份特殊,又是自首,皇帝没有判她死刑。
但皇帝下令,褫夺长公主的封号,并将她永远禁足于府中。
我觉得这样的惩罚太轻了,她害了这么多条无辜的人命,必须血债血偿。
我将长公主害人的事情写在纸上,命人去大街上派发。
一是将长公主的罪行公之于众,二是洗刷我与莲花乡的冤情。
而我自己,不顾皇帝禁足的旨意,闯出府门,来到了莲花乡。
我要在这里,用长公主的命,祭奠莲花乡五十六条人命。
可我刚刚到莲花乡,就发现有人早我一步,到了这里。
街道上满是纸钱,像是有人刚刚出殡,路过了此处。
我跟着纸钱,一路走到了自己的屋前。
顾言笙正跪在我的坟前,不断地烧纸钱给我。
他给我立的墓碑前面,除了香烛,还有他之前做好的吃食。
他做了很多,摆满了整个院子。
算算日子,今日是我的头七。
11
“假仁假义!”
我冲上前去,一脚将顾言笙踹倒,顺便踢翻了他的火盆。
“你有什么资格祭奠林清竹,带着你的这些东西,马上滚!”
顾言笙在地上滚了一圈,看见是长公主破坏他的祭祀,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林清竹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没资格祭奠她!”
“倒是你,你害死了清竹,竟然还有脸来破坏她的祭祀仪式!”
我气愤地走到他面前,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
“这个时候你肯唤妻子了?可她凯旋而归,唤你夫君的时候,你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长公主不择手段,诬陷她屠村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你污蔑她,杀了她!”
我拿出长公主屠村的证据,污蔑我的证据,全部甩在顾言笙的脸上。
他翻看着这些证据,惊恐地说着:“不可能!我杀了清竹?不可能!”
突然,他狰狞得如同恶魔一样,朝我冲了过来。
“我要杀了你,给清竹报仇!”
我觉得他是真的疯了,急忙跳出了长公主的身体,将身体的控制权还给长公主。
“夫君……”
长公主刚唤了一句,就被顾言笙死死地掐住了脖子。
她顿时涨红了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言笙重重地将长公主摔在地上。
“谁是你的夫君!我不是!我的娘子是林清竹!不是你!”
长公主撞到了脸,口中满是鲜血。
她咧开嘴,狞笑着道:“你胡说什么!我才是你心爱的娘子啊!”
“林清竹这个贱婢,算个什么东西!”
她注意到了我的墓碑,脸色大变。
她立刻起身,来到我的坟前,将我的墓碑踢倒,狠狠踩在脚下。
她的嘴里还不停地说着:“都是因为林清竹这个贱婢!”
墓碑是顾言笙从许久没住过人的屋子里,翻出的木板做的,不是很结实。
在长公主愤怒地踩踏下,它很快就被踩断了。
“够了!”
顾言笙嘶吼过度,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为了诬陷清竹,你竟下令屠杀莲花乡五十六条人命,你真是一个恶鬼!”
“你说我是恶鬼?哈哈哈哈……林清竹才是鬼,不得好死的鬼!”
长公主仰天长啸,状若癫狂。
顾言笙捡起地上被踩断的木板,狠狠插进长公主的喉咙里。
顿时,鲜血喷涌而出。
不一会儿,她就死了。
顾言笙拔出木板,努力地想要擦掉上面的血迹,想要将我的墓碑拼凑完整。
可无论怎么擦,无论怎么拼,都不是那个完整的“爱妻林清竹之墓”了。
于是,他就这么坐在碑前,疯了。
12
长公主魂魄升空的时候,见到了一直在旁边的我。
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在我掌控她身体的这段日子,她不是没有感觉。
她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所以非常恨我。
她想要打我,可她一个高高在上的柔弱公主,又怎么能和我一个骁勇善战的女将军比。
我一脚就将长公主的灵魂,踹得直闪烁。
我拉扯着她的头发,又赏了她五十六个巴掌。
她被扇得有些晕,虽然想要还手,但手还没伸过来,就被粗壮的铁链牢牢锁住。
黑白无常突然现身,说她残害人命,要带她下十八层地狱受刑。
在他们离开之前,黑白无常看了我一眼。
我以为他们也要带我回去,没想到黑无常却说:“尽快回地府投胎,别在人间逗留了。”
我应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抱着墓碑碎片又哭又笑的顾言笙。
这时,一队侍卫跑了过来,将顾言笙团团围住。
我还在长公主身体里的时候,是违抗圣旨跑到莲花乡来的。
所以,追捕长公主的侍卫们也跟到了莲花乡。
他们发现长公主倒在血泊之中,旁边还有一个状若疯癫的驸马爷。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将长公主的尸体和顾言笙带回奉都。
皇帝知道顾言笙杀了长公主,立刻判处他斩首之刑,而且是立即执行。
我回到了被斩首的市口,忍着烈日的灼烧,观看顾言笙被斩首。
他虽然疯了,但口中仍唤着我的名字。
“清竹……”
看着刀口落下,我终于有了大仇得报的感觉。
但我在他的灵魂出来前,离开了。
顾言笙,愿我们永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