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纪小家是真的没回家。
纪小家致电纪大庭说她要“通宵”加班时,纪大庭顿了顿,说你让严老板接电话。严执接过电话,纪大庭又顿了顿,说你还是让我姐接电话吧。纪小家又接过电话,纪大庭问:“你想好了?”
纪小家直截了当:“嗯,想好了。”
姐弟二人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在这件事上,纪大庭的智商没有拖后腿。
纪小家一说今晚不回家了,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他本想给纪小家泼一盆冷水,说男人“得手”前说的话没一句能相信的,后来一想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两个男人值得相信,那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严老板了。洪叔,对不住了啊,名额有限。他又本想给严老板放几句狠话,比如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姐,我就敢对不起你祖宗八辈之类的,后来又一想这不等于把主动权交给严老板了吗?
那不行。
主动权还是得交给纪小家。
所以最后,纪大庭就问了纪小家一句话,想好了吗?
只要想好了,那我这个做弟弟的就只有一句话送给你,good luck!
怎么样?中英双语是不是信手拈来了?
再说回到严执和纪小家的共度良宵。
关于纪小家“吃不吃亏”和严执“行不行”的问题,纪小家当然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个。但她选择无可奉告,或者说她选择一个人偷着乐。事后,她将脸埋在上一次来做客便令她馋涎欲滴的枕头里,一开口还微微有些喘:“这床真的太棒了……”
严执将纪小家的头发拨到她耳后,只见她耳根仍红得要着火似的:“你说这种话会让我有买一赠一的错觉,好像买了我的床,送我。”
“也许不是‘错觉’呢?”纪小家总记不住no zuo no die。
严执的手指便顺着纪小家的背往下滑:“改口吗?”
“改改改!”纪小家一身痒痒肉不是闹着玩儿的,“你怎么会是赠品呢?是买你,赠送全世界。”
除了怕痒,严执那会点火的手指更不是闹着玩儿的。
严执还鸡蛋里挑骨头:“赠送全世界?这听上去我好像是个滞销品,赠品差一点都带不动我了?”
纪小家节节败退,只好以攻代守,捉住了严执的双手:“是我嘴笨了!这里头从始至终就没赠品什么事儿,是有了你,就等于有了全世界。”
严执在下,纪小家在上,这样的耳鬓厮磨无异于一场较量——一场看谁先耐不住的较量。纪小家仿佛一匹黑马,首先是如今对严执这张脸怎么看也看不够,其次还深深浅浅地洒下细密的吻。不消一时半刻,便只见严执要“输”,只见他也要以攻代守,这时,纪小家又过了一把消防员的瘾。
没错,灭火。
她没头没脑地便目光坚定:“不管怎么样,你都有我。”
这个灭火不代表凉凉,相反,严执被彻彻底底地“暖”到了。
他知道纪小家不是没头没脑。
他知道她的目光坚定是从何而来。
今天对Follow Me的六人……不,七人组而言,无疑都是漫长的一天,充斥着不可思议、彩虹屁、绝望和最后用来吊住这一口气的鸡汤,但对他严执而言,五味杂陈中更多了一味落寞。
是的,皮皮的“离开”,让他被丝丝缕缕的落寞缠住了。
虽然那熊孩子过去无处不在,今天和明天也将无处不在,虽然它过去也是叫人看不见,摸不着,神出鬼没地混淆着存在与不存在的边界,似乎谈不上“离开”二字,但它今天千真万确像是……像是把严执的心掏空了一块。今后的看不见,是再也无缘它的“皮言皮语”和“皮氏点唱机”了。今后的摸不着,是再也不会被它气笑,或者逗哭了。
四年零八个月,说相依为命可能太矫情了,但形影不离总没错吧?
他和它形影不离了四年零八个月,别说人心是肉长的了,就算是块铁也焐热乎了吧?
更何况那时候,他相继失去了母亲和父亲。
蓦然回首,那时候若不是有皮皮变着法儿地气笑他,逗哭他,捎带着激发他的斗志,他能不能熬过那一关都是个未知数吧?
总之,纪小家看穿了他。
看穿了今天的他就是一个熊孩子翅膀硬了,说飞就飞了,留下的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老父亲!
这才是她今晚来“陪”他的原因。所谓救命恩人和以身相许,都是笑谈。情到浓时也只能算一部分原因,两成?三成不能更多了。余下的七成是她看穿了他的落寞。
翌日,周四。
无论严执再怎么贪恋纪小家,以及纪小家再怎么贪恋严执……和他king size的大床,也得一大早爬起来吃饭、上班。冬日,恨不得天刚蒙蒙亮,地图上的西向东、南向北方向便黄的黄,红的红,堵得人插翅难飞。严执不得不感慨,单凭每天用于交通的时间,他们也追不上皮皮和霸总的“健步如飞”。纪小家跟着感慨,说更何况它们还不吃不喝。
“这一点我不同意。”严执说道。
此时此刻,他们坐在一家早点铺里吃着油条,喝着豆浆,配着一碟免费的咸菜丝。
严执的社交恐惧症在他渐渐对纪小家大敞特敞了心扉后,有好转,但也没必要急功近利逼着自己天天往人堆儿里扎,所以,他还是坐在角落里,只面对纪小家一个人,一边学着她用油条蘸豆浆,一边说道:“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吃喝就不算浪费时间,是一天中最有意义的事。”
纪小家石化。
见状,严执又归纳了一句:“怎么?不对吗?和喜欢的人一起吃吃喝喝,难道不是最平凡的快乐吗?两个人一日三餐,转眼春去秋来,是最平凡也最可贵的快乐。”
纪小家手中的小半截油条啪嗒掉进了豆浆里。
她回神:“严组长,我有一事相问。”
“问。”
“不是说……男人对女人‘得手’后,就不会再甜言蜜语了吗?你怎么反倒更张嘴就来了?”
严执一声叹息:“可能这个规律运用于我们两个之间要对换一下性别,是你对我‘得手’后,就不再情意绵绵了。你看,我甜言蜜语张嘴就来有什么用?你不但不动心,还动上脑子了?”
纪小家赔笑:“呵呵,那你不妨试试让我多‘得手’几次,也许有转机。”
严执二声叹息:“这时候我如果说随叫随到,是不是也太没骨气了?”
纪小家还给严执支上招了:“偶尔的欲迎还拒,也不错。”
紧接着,纪小家言归正传:“其实我觉得……交通也不算浪费时间。虽然奔波不是什么褒义词,但大家其实很喜欢‘在路上’这三个字不是吗?迟到的时候,大家总是说快了快了,我在路上了,成功和失败的时候,也都可以说还在路上,说今天的成功和失败都不是终点。严组长,每一个智能交通从业者都在为了全人类的高效生活而奋斗,但高效和生活并非无止境地成正比,如果有一天人们完全没有时间好浪费,未必是好事。”
“是,这也是为什么在皮皮出现后,我心甘情愿让我的导航半途而废了。因为哪怕只是那一个能实现我小小心愿的导航,本质也是在消灭未知。所谓个性化的导航,实现每个人不同的心愿,无非是消灭不同的未知,让人们没有弯路好走。而已知和生活也并非无止境地成正比,这大概就是我们和皮皮之间最不可调和的矛盾。”
“是。皮皮要给我们已知的平安顺遂,我们非不要,非要未知的惊险刺激,这听上去好像是我们不识好歹?”
“确切地说,人们最大的成就来自惊险刺激后的平安顺遂,来自亲手把未知变成已知。”
“那……霸总呢?霸总的出现是要带给我们什么呢?”
严执三声叹息。
哎。一来,这霸总是真让人头疼。二来,比霸总更让人头疼的是找了个比自己更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女朋友,连吃个早饭都要带领他为全人类的明天忧心忡忡。
所以,严执不得不旧事重提:“小家,或许交通和吃喝都不是浪费时间,但你在Follow Me呢?你不可能对未来没有打算,那你又打算要在Follow Me明日复明日到哪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