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白鹿客(三)
花则累2021-09-20 15:194,199

  时值仲秋,夹竹两岸,层林尽染,山远天高,烟水寒光。一人拄杖,踽踽前行,山道泥泞,时常打滑。江云抬袖,擦拭额角汗珠,举目望去,层峦叠翠,山岳潜行。俨然看不到尽头。

  眼见天色已晚,今日寻了一日,终是一无所获,江云不由懊恼异常,抱怨起自己的无能来。

  他本为云麋城的大户,一向游手好闲,整日同狐朋狗友赏花吟诗,便觉得满足不已。眼看到了弱冠之年,老父实在难以容忍他整日声马犬色,硬逼着他行商。他抵死不从,老父奈何不了他,便亲自料理。年迈,不慎从马上跌落,家中重任顷刻落在他身上。老父受伤,接连看了好几个大夫,皆摇头垂目,说是已伤至骨髓,非要用一味叫“枯木春”的草药做药引子,方能治愈。此药生长在极为苦寒之地,传闻更有有白鹿山神守护,极难寻到。

  老父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整日叹息叫痛。江云不忍老父,备受痛楚,无奈咬牙,便只身赶往云麋山。谁料这一寻找便是数日,非但没有翻过山,此刻还迷失了路径,一时不如何是好。

  若是再到了晚间,山林中猛兽出没,别说的寻找草药,他自己身安便已是危堪忧。忽一阵清风拂来,湿漉漉夹杂着馨香,江云闻后为之一振,转眼便看到一片杏林,绵延数里,芳香馥郁,看来那花香正是从此处传来。江云眉色欣喜,见前路曲折,舍弃竹杖,遂寻径入。

  初路径狭窄,后视野逐渐空旷。只见一片杏林中正有一鹿在其嬉戏,通身雪白,眸若点漆,似有七彩光芒流转,焕发出琥珀色的光泽。一直蝴蝶停在它的鼻尖,羽翼轻颤。那白鹿察觉到生人,微微转眸,复踏花离去。对江云不予理睬,江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鹿,又不怕生人,仿若通灵,不觉好奇异常,便追上那鹿。

  不料白鹿悄然无踪,江云环顾左右,怅怀不已。

  这下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到达一处水榭,难不成那白鹿知晓自己晚间无所居,便引自己前来,如此倒真是神鹿——

  水榭掩映在在遮天蔽日的荷中,十里飘香,更胜杏林。山黛远,月波长,暮云秋影蘸潇湘。直叫人醉在这夜色迷蒙中。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清冷的琴声,婉转滑烈,曲调悠远,声声催心肝。江云将目光投向水榭,只见那处青纱翻飞,模糊看到一人身着白衣,正低头抚琴,翩然若仙,江云便是这般望着,已然痴醉。

  江云暗自道:看来此处,住着隐居世人,没想到此番采药还能有这般奇遇。双脚不由自主迈入水榭,手中拿着的镰刀一时也忘了放下,竟握着镰刀前往。靠近那水榭,终见白衣人庐山真面。肤若凝脂,面若桃花,眉如翠羽,腰若束素,齿若含贝。嫣然一笑,万物倾颓。

  江云不由自主吞咽一口口水,却觉得喉咙中更加干燥。他整日声马犬色,什么样的尤物绝色没有见过,这等姿容却是从未得见,出尘若仙,那些个小倌与之一比,黯然失色。缓步接近那水榭,只愿多看那人一眼。

  白衣嫣然的公子,十指轻扬,琴声嘎然而止,琴弦不知何故绷断。他十指轻扬,如同花萼张开,翘起兰花指,正欲接回琴弦。冷不丁看到绸缎靴面,抬头便看到一面愕然望着他的江云,手中正拿着一把镰刀,借住皎洁如水的月色,焕发银芒。白衣公子,瞳孔放大,一个不慎从案上跌落。

  江云望了望手中的镰刀,不觉大窘,慌忙藏在身后,解释道:“公子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的,这镰刀是我上山采药所用,我不是恶人。”着急的舌头打结,情急之下直将镰刀抛到湖中,那镰刀发出‘噗通’一声沉入水底。白衣公子跌落在地,眸若点漆,望着他似乎在揣测他话中有着几分真假。江云已卸下背篓,踱步到白衣公子身前,俯身将起扶起。鼻翼间充斥着白衣公子身上熏染的兰草芳香,若香若麝。江云抽动鼻翼,只觉得醉心不已。

  “在下方才多有唐突,冒犯了公子。”江云连连道歉,闪烁的明亮的大眼睛,等白衣公子搭话。白衣公子微微欠身,整理袍袖,唇角含笑。“无妨,小公子是云麋城人吧,看来你是迷失了路径。现如今天色已晚,晚间野兽出没,林子不太安静,以防不测。小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妨到寒舍歇歇脚。”扬起盈盈美目,江云连连点头。

  江云只觉得近日奇运连连,听闻公子邀自己上门,便觉得心扑通作响,涨红着一张脸。“敢问公子如何称呼?为何独身一人在此处隐居?”白衣公子闻言起身,顺手抱起桌上的古琴。“你唤我白荼便好,我在此处实为守陵,恩公生前惨死,为一国鞠躬尽瘁,不想为奸人所害,一代卿相落得个身首异处。”说着伸手指向一处,江云眯起双眼,借助零星的月光,果不其然看到不远处有着一座陵墓,挂着白幡,阴风飘扬。不觉毛骨悚然,下意识靠近白荼,感受他身上的体温方有一丝心安。

  “原是如此,看来你是一个重情义之人,为了报恩,不惜独自一人住在这荒郊野岭,想必多有不便吧。”江云想到这水榭后有着一陵墓便觉得头皮发麻,只想快速离了此处。但见白荼神色自若,不缓不急,只等硬着头皮与他缓步同行。心中实则像猫爪般,恨不得飞也似的离了此地。

  “我已习惯山野生活,粗茶淡饭,坐看花开花谢,云淡风轻,也是一大妙处。”白玉恬淡一笑,嘴角弯起适宜的弧度,正值玉山倾颓。江云看的眼都要直起来,整个人发痴,水榭路径偏窄,一旁又没有护栏,江云一个不慎,踏空恍然跌落荷花池中。

  白荼正疑,便听到耳畔一阵巨大的水花声,见此光景,不由瞠目结舌,方才好好端端的,怎这么大的人如此冒失。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救人。将古琴放在一旁,俯在岸边伸手救人,无奈距离甚至远,江云始终够不到他的指尖。倒在湖中扑腾,猛灌几口冷水,眼看就要沉下。白荼索性脱了鞋袜,伸出脚背递给江云,江云只觉得眼见一个物甚是莹白,像是美玉般通透无瑕。不假思索的抚上,骨节欲酥,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拉到岸上。一件兰草熏染的长袍,包裹住他浑身冰凉的身子。

  湖水冰凉,江云抖索着双唇。“多……多谢公子相救……”下意识将手中一物抓的更紧。白荼面有尴尬,佯装咳嗽。“咳……江云你手抓疼我了,可否松开手,我扶你入屋内取暖……”江云不知所措,这才低头,手中竟抓着白荼莹白的脚背……

  江云慌忙松开手,脸颊飞过彤云阵阵。“在下唐突了,实在的抱歉,我不是故意摸公子的脚背。”说话也是期期艾艾,生怕对眼前的白衣公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自是无妨,方才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怪不得你,可还能走?我扶你去屋内取暖吧……”声音温软,如沐春风,吹散一池皱波。江云羞红了双耳,不住的点头。

  白荼一手扶着江云一手抱起古琴,两人踉跄迈入茗翠居。江云已冻的双唇发白,整个身子也不住的抖索着,白荼将古琴放在桌案。倒上一杯热茶,放到他手心为他祛寒。转身燃上暖炉,顿时屋内氤氲一片,雾气蒸腾,江云这才身上回暖。整个人才从浑噩中清醒过来。

  他这才开始打量屋内的摆设,简单古朴,整洁明亮,暖香阵阵,正是白荼身上若香若麝的花香,沁人心脾,直叫人醉在他身上。恍惚间,一叠整洁干净的衣服已递到他手边,白荼另一只手掂着水桶,正冒着蒸腾的热气将来滚烫的热水倒入一只大木桶中,伸手试探桶中是水温。

  “还愣着做什么?快些进去暖暖身子,不然非是要着凉的。”白荼扬好看的眉角,说着将事先准备好的香草放入热水中。江云木着脑袋却没有下文,一张白净的面庞染上丹红。最终伸手解开外衫,立在一旁的白荼慌忙接下。复又转过身去,江云这才将里衣剥得个精光。

  江云缓缓浸入水中,寒意尽散,一个机灵,四肢五骸也渐渐恢复了知觉,浑身毛孔无一处不服贴熨烫。脑中也清醒了过来,这才发觉不知不觉自己来到白荼里屋,那白衣如雪,出尘若仙之人竟亲自为了自己打洗澡水……

  如此际遇,便是犹如在梦境中般。江云望向立在一旁玉影,更伴随着蒸腾的雾气,不觉怀疑自己尤在梦中。伸手在自己左臂上一掐。顿时传来锥心的痛楚,江云不觉哼了一声。白荼闻言回看,关心问道。“可是水温不适?”秀眉紧蹙,伴随着烛光,更显风姿卓越。江云吞咽口水,讪讪道。“我只是觉像是做梦一般,白荼你可是真人?我真害怕这些只是我的南柯一梦,若是醒来,便幻影成空。”他已是痴迷眼前人,一时将自己此番前的来正事,尽数抛诸脑后,眼前只剩下白荼的一颦一笑。江云伏在木桶边缘,微微发怔。

  白荼望着他晶亮的眸子却是笑了,伸手抚上他搭在木桶上的双手,眉梢含情,泛着春情。“如何?可是感受到我的体温,既如此你可还觉得是在梦中。”江云错愕的点头,直望着搭在自己后背上的十指,却又听到白荼道:“快些沐浴吧,不然这水可是要凉的。”说罢兀自退出屏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身影。

  江云洗净身子,不觉缓步移到案前。只见白荼站在窗前,十指如玉,轻抚琴弦,那古琴由上好的紫椴所制,纹理细腻而软,木纹绢丝有泽,古朴异常。唯一美中不足,琴弦不知何时竟断了一根弦,白荼神色忧伤,微微发愣。白皙的手中划过琴身,古琴倒刺突出,不慎划伤手指。

  白荼低呼一声,便觉得眼前映现一人,心疼的托起自己受伤的食指,毫不犹豫的含入口中,满脸不忍。江云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觉窘迫不已,但此番乃是他下意识所为。索性映着头皮,托起白荼的手,细致问道。“怎那般不小心?你这手可是无碍?”受伤冒出的血迹已尽数被他舔舐,此刻只剩下一个微乎其微的口子。白荼睫毛轻颤,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无甚大碍,倒是惹得江公子担心了。对了江公子来此深山,所为何事。”白荼并未指责他的唐突,只是不着痕迹的将手收入袖中,询问起来由。

  江云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将目光投向窗外皎洁的夜色,忽一拍脑门,猛然想起此番所来目的。“对了白荼你可知‘枯木春’?家中老父得了腿疾,疼痛难忍。唯差此味药引,方能痊愈。只是这些日子我苦苦寻找,却一直未能寻觅其踪迹。如今已是第三日,再晚回去,恐怕家父便是要落下终身残疾。”他此刻懊悔不已,自己竟沉溺与男色不可自拔,而全然忘却了家中老父抱病在身。

  这时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白荼眼波流转,轻飘飘瞥了一眼江云。“若我知着枯木春所在,你当用什么同我交换?”眸闪过一缕精光,转眼又恢复常色,就只等这江云上钩。江云愕然,喜忧参半,喜的是枯木春有了着落,忧的是不知为何觉得白荼有些同有些生分,他想要同自己交换些什么。

  “交换?我一无是处,只想一心为家父求药,白荼我家中金银你尽数拿去,我绝不吝啬分毫。只求家父能药到病除,摆脱痛楚。”他一番说的真情,不免让人侧怀。白荼面色波澜不惊,不由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幕中紫光乍现,掐指一算,眉头紧皱。“切莫忘了你所言,我赠你枯木春,三日后你且兑现你的诺言。”说罢转身,伸手揭起屏风上的披风。

  江云只觉脑海中浑浑噩噩,也不知他应承了何等诺言。只见白荼面色有异,难道说方才自己言辞不当,触怒道他什么。这人系着披风,莫不是要离去。“白荼是不是我笨嘴笨舌又说错了什么?你这深夜还要去何处?”伸手去抓,却是扑空。只觉得鼻翼间闻到一股花香,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瘫软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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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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