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淡出人们视线的姐姐一下子被推上了舆论制高点，舆论一窝蜂倒地站在了含辛茹苦的老母亲这边，指责她不懂感恩，恩将仇报。
姐姐有口难言，只能默默忍受，只有我知道，这不是她的性格，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想保护我。
她偷偷地收拾好一切，紧紧握住我的手，告诉我不要怕，她会带我离开这里。
可刚走到门口，就被蹲守多时的狗仔围了个水泄不通，刺眼的闪光点突兀地怼了上来，亮的让人睁不开眼，
“请你谈谈推母亲下楼时的感受，是兴奋、激动还是高兴？”
“作为曾经的天之骄子，你这么做就不怕带坏其他人么？即便你的妈妈教育过当，你有想过你这么做是要负上法律责任的么？”
姐姐生怕我受伤，一直将我挡在身后，可是眼尖的狗仔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张朵朵，你姐姐这么做，你事先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你和你姐姐串通好的？”
一连串的夺命发问，让我浑身发寒，脑海中浮现出魔鬼的影子，我捂着脑袋发疯一样往回跑，我不要，再也不要见到魔鬼，可迎头撞上一个人，原来是妈妈。
她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告诉我一件事，她说她要现身说法，让所有的人看清我姐的真面目。
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鼓起勇气对她说，如果她这么做，我就不认她这个妈，
可她只是用力地挣脱开，继续往前走，她说认不认又有什关系，反正一个不认两个不认都是一样的，
我疾步追了上去，说她再不助手，我就去死。
她终于停住了脚步，眼角的皱眉微微皱起，给我个淡漠的微笑：“死了也好，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在地下再续前缘。”
我的脸烫的如同火烧，而身子却坠入冷寒的海底，
我知道和疯子已无任何道理可言，那么所有的苦难和不幸就让我一个人继续承担下去吧。
姐姐，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了。
7
妈妈熟稔有余地对着话筒宣称一切都是误会，是她的大女儿路过救了她。
姐姐不可置信地看着妈妈滔滔不绝地演讲，仿佛那才是她真正的舞台，而其他人都只不过是承托她的跳梁小丑。
狗仔得到了爆炸性的爆料，纷纷散去，没有人关心事情的真相，他们只在乎新闻的热点能否吸引眼球。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姐姐攥紧了我冰凉的小手大步往外走，可我却顿住了脚步。
“姐姐，我想通了，我不要做逃兵，我要做状元，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朵朵，你别怕，跟我走，相信姐姐好么？”
可我只是别过了头，亲昵地拉着妈妈的手，告诉姐姐，你怎么这么烦，你不走，我走。
转身时，不争气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不敢擦，生怕被姐姐看出端倪，
姐姐她已经抽身离开，不应该让她再蹚进这潭浑水中，她值得更美好的未来。
可姐姐还是不死心地在后面叫着：“朵朵，如果你后悔了，随时来找我，记住，我们永远是姐妹！”
谢谢你姐姐，我会永远记住这句话。
8
我们匆匆出院，进入全封闭生活学习状态。
妈妈说要把这段时间落下的功课一次性补回来，可我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书本如同看天文数字，哪怕我再用功再努力都学不进半分。
我不敢把实情告知妈妈，我只能利用病假装模作样地照本宣科，抄书抄答案，
我偷偷上网搜索，网上说可能是压力太大导致的，吃点药能缓解，
于是我趁着妈妈忘记锁门的功夫，下了楼在小诊所了开了点舒缓神经的药物藏在了被子里，
一开始我还有点害怕吃药，但是吃了第一颗药后，我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连脑子都开窍了不少，一口气做了十张卷子。
看着妈妈眉头舒展，我的心终于落了地。
我第一次觉得原来吃药会让人轻松快乐。
所以我开始迷恋上那种短暂又虚幻的快感，
睡不着的时候会吃，做错题的时候会吃，紧张的时候会吃，发展到最后，我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但绝对不能没有药，
模拟小考我考了第一名，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因为我错了一道题，
对，只是小小的一道题，但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错误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当着妈妈的面亲手撕碎了那张试卷，我极其认真地告诉她，如果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就把我打死吧，我这样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看着面容发狠的我，妈妈的眼中第一次闪现过一丝慌乱，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在我的额头，问我是不是病了。
我一把打掉那只冰冷的手，大声嘶吼：“我没病，我没病，是你们，是你们病了，滚开，都给我滚开！”
眼前的妈妈早就变成了嗜血的怪物，我要打死怪物，打死它！
我操起木凳胡乱地在半空中挥舞，一下，两下，将那些鬼影打散，打乱，让他们无处遁形，再也没有办法靠近。
世界终于安静了，所有的怪物全部消散，我对着空气发出久违的大笑声，笑的连眼泪都出来了，
但是我真的好开心，好放松，
妈妈，你看到了么，是我，是我亲生杀死了那些怪物，
它们再也不会阻止我学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完成你的心愿，一定！
9
医生说我有严重的抑郁症，需要送精神病医院进行专业治疗，可妈妈死活都不同意。
她死死地拽着医院的胳膊，不停地询问有没有别的办法，可医生只是叹息地摇了摇头。
从她紧张的神情中我大概可以猜测出她此刻的心境，
一旦我被送进去，那就意味着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没有人会追捧一个精神病状元，
届时迎接妈妈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讥笑和嘲讽，
这样的结果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所以我的结局早就注定好了，不会改变。
我被锁进了房，门窗都钉得死死的，只剩下一丝透气的小缝，我成了囚笼中的鸟。
我发疯似地拍打着门，叫嚷着放我出去，可妈妈却说，你病了，就在里面吧，什么都不要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有药，我感觉整个脑袋都要炸裂开来，我砸烂了桌椅，撕毁了所有的书本，可依旧疼的厉害，我真的好痛苦，好难受，比死还要难受。
眼角的余光瞟见了地上的钢笔，我颤抖地捡了起来，看着尖尖的笔头，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蛊惑：张朵朵，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嘶——”猩红的血顺着我的大腿根滴落在地板上，血肉翻滚，不忍直视，
可我仿佛觉得世界就此平静了下去，我的心灵得到了救赎，我找到了另外一种释放压力的途径，挺好。
妈妈送饭进来时，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还有血肉模糊的我，手里的饭碗猝然落地，摔的四分五裂。
可她没有半点怜惜之情，只是凶狠地将我捆绑在了椅子上，操起新买的皮鞭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我的身上，
我的脸上只有渗人的微笑，我怔怔地看着妈妈，我很想说：妈妈，你打吧，尽情地打，因为这样我才会放松，才会不压抑。
打到最后，她突然扔掉了皮鞭，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摸样，我竟然有些恍惚，
她是不是才发现打骂已然对于我这个精神病没有半点用处了，所以才哭的？
唉，真是可怜。
10
但是妈妈没有放弃，她用她的方式继续努力，妄图将我变回从前的我。
每天我会见不同的医生，中医、西医，但凡是有点名气的，妈妈都会想方设法请上门给我看病。
当然还有吃不完的药，妈妈会捏着我的下巴，将苦涩的中药从我口中灌入，哪怕我一喝就吐，她也会不辞疲倦地继续灌，直到一小碗全部吞进肚子里。
可无论他们如何折腾，我的病没有半点起色，反而变的越来越坏。
我的眼神中早就没有生的渴望，只会木讷地盯着窗户的位置看向那黑漆漆的远方，因为那个位置有我亲爱的姐姐，我很想她。
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连睁开眼都觉得困难，
不知从何时开始，来我家的医生越来越少，直到某天，再也没有一个医生来过，
我想，我的病应该没的救了吧，这一回，大家都应该死心了吧。
突然，妈妈用力地推开了门，走到了我的面前，打开了手机，上面出现了我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朵朵，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画面中姐姐哭成了泪人，她一个劲地劝慰我要振作，要活下去，她在等着我。
我空洞的眼中仿佛照射进一束光，将我从垂死挣扎的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妈妈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说只要我听话，以后每天都可以让我和姐姐视频见面。
我伸出手和她勾了勾手指，希望这一次她说话算话。
11
每天和姐姐视频成了我心中的执念，只要能见到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所以妈妈让我吃饭，哪怕我一看到饭就恶心的想吐，我也会照做，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明明一点睡意都没有，我也会强迫自己躺在那张床上直到天亮。
对于我的表现，妈妈表示很满意，但是突然有一天她中断了视频，我顿时觉得整个人又回到了那种生不如死的境遇之中。
可这一回，妈妈表现地很淡定，她斜靠在墙角，手里举着手机，告诉我，如果我想见姐姐，就把试卷做完。
我厌恶地看着她，一个箭步上前，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想抢夺她手里的手机，
可是她并没有反抗，只是用力地将手机摔在了地上，
看着被摔烂的手机，我发疯似地捧在了手心中，哭着想将他拼凑好，可惜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拼凑不起来。
妈妈半蹲下身子，将我的乱发挽到了耳朵后面，告诉我只要乖乖听话，会让我见姐姐的。
我斜睨地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溢出一个字：“好。”
12
一年后，我成功康复，恢复成了以前那个学习机器，不，应该说比以前更好。
现在的我，不需要妈妈刻意监督提醒，也能自觉学习。
我每天只需要睡四个小时，吃饭每餐我只需要十分钟，就连上厕所我也控制频次和时间。
一年的时间里，我已经落后太多，我不能让自己继续蹉跎下去。
而在这段时间里，姐姐也为我努力了许多，她试图找到我，想偷偷地带我走，
可妈妈早就料到了，她带着不停地换住处，有时候白天刚定下来的地方下午就换了，姐姐根本没有办法找到我们。
姐姐说她想过报警，可是无凭无据，不仅帮不了我，还会激怒妈妈。
她怪自己没用，帮不了我，可我镇定地看着她，我说，姐姐，经历了太多，现在的我只想好好学习，希望她也能放下，过自己的生活。
一直躲在门后偷听的妈妈兴奋地冲了进来，对着姐姐说，张菲菲，你看到了么，朵朵可比你好许多了，以后你就别来打扰我们母女了。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我没有推开她，只是厌恶地别开了脸。
心中默默告诉自己，接下来的路得靠我自己走了，
妈妈，你呢，你做好准备了么？
13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成了继张菲菲之后张家第二个高考状元，终于达成妈妈所愿。
我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老师同学都巴巴地来祝贺我，
可看着那一张虚伪的笑脸，我本能地躲开，
想当年，我生病的时候，他们哪一个不是嗤之以鼻，明里暗里骂我是神经病，还妄想考第一名，
现如今我真的考了第一名，他们瞬时变了嘴脸，搞的好像是我的知心好友一般。
恶心，恶心至极！
至于妈妈，再也没有空来管我，她忙着接受媒体采访，参加各类商业演讲，以一个培养出两个高考状元母亲的身份，声泪俱下地讲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艰辛，
当然还有她独到的教育方式，她说：棍棒出孝子也能出才子，而我们两姐妹就是她教育成功最好验证结果。
但也有人质疑她的做法，说张菲菲当年被骂素质不好，是不是因为棍棒教育导致的逆向结果，
可不等妈妈反驳，那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早就反驳了回去，
他们说，学习结果很重要，至于其他的，不能控制。
是啊，如果有错都是姐姐的错，而妈妈是功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
舆论风向一边倒，妈妈成了家长心目中的神，甚至有家长提出让她开班授课，传授培养子女的经验。
妈妈本来是拒绝的，可架不住大家的热情，还有那一踏踏的钞票，她终是心动了。
看着直播间里，口若悬河的妈妈，我笑了，带头给她鼓掌，称赞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有了我支持和肯定，本是有些心虚的妈妈也笑了，笑若桃花般灿然，
但她忘记了，桃花易逝，落地成泥。
这一天不会让她等待太久。
14
只一个月的光景，妈妈就从一个小学未毕业的家庭妇女摇身一变，成了万人追捧的教育明星。
她走到哪，哪里都有人认出她，跟在她的身后，围着她。
她开始变得傲慢，不再卑微做人，看人都是高昂着脑袋，演讲也变成了商业活动，需要看价再议。
但她也是如此，疯狂的人们越是推着她往前走。
这一天，商场安排了一场活动，让我这个高考状元出席某专柜开业，
在人潮涌动的人群中，妈妈一眼认出了多年未见的爸爸，还有她身边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继女。
妈妈趾高气扬地走了过去，大声地向爸爸介绍，这是我们母女一同接下来的商业演出，她为张家培养出了两个高考状元。
可爸爸的脸上没有半点后悔的表情，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妈妈一眼，说了声谢谢，拉起继女的手转身就走。
妈妈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跑了上去，拽住他的胳膊质问：“张志海，难道你不应该感到后悔么？你看看我为你生了那么优秀的女儿，可你当初还是抛弃了我们，你……”
“素芬，当年是你自觉没有给我生个儿子，想掐死朵朵的，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是觉得是我的错？”
“素芬，你我之间的感情早就没有了，你又何必执着于以往不向前呢？”
“张志海，你骗人，你还爱我的，对不对，你看看，我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女儿，比你的继女优秀不知千百倍，你看看啊！”
爸爸没有再说话，甩开妈妈的桎梏，带着继女匆匆离开。
看着妈妈失控的跪在地上，我的心生不出半死怜悯，
虽然她生养了我，但我只不过是她手里挽回爸爸之心的工具而已，
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们，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
所以，所以我只能采用非常手段，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努力多年的心血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我想，没有比这个更加让人心痛的了吧。
15
妈妈将自己关进了房间，谁也不见。
每每夜里我都能听到她房间里传出来的哭泣声：“张志海，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一定是在骗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骗人者自欺欺人垂死挣扎罢了，
没想到第二天，她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走了出来，照常参加各项活动。
看着她眼角的泪痕，佝偻的身影，我想她是想通过忙碌来麻痹自己。
毕竟我的学业已成，再没有什么值得她执着的东西了。
可我还是太天真，低估了她狂躁的不安分。
我默默地收拾行李，打算去新学校看看，刚好收到录取通知书，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学校名字和专业，
我一把抓住妈妈的手，指甲深深地抠进她的皮肉，我咆哮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篡改我的志愿？”
她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挣脱开来：“张朵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我只觉得整个脊梁骨都在发颤，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故技重施，妄想掌控我的命运。
可我不想，不想重蹈覆辙，我不要走以前的老路，不要，永远都不要，
可她再次将我锁了起来，她说，她不介意我是死是活，因为她已然成功了，
她会陪着我一起上学，一起让爸爸看一看，在新学校，她培养出来的女儿以后会高出爸爸的继女一头，
原来，新学校里有爸爸的继女在，
妈妈的执念让她不甘心承认自己的失败。
可她忘记了，一念成仁一念成魔，
如今疯魔的她终将走向灭亡。
16
学校报道的那一天，我站在了学校的大礼堂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表演讲。
我说我这一路走来付出太多艰辛，希望大家遵从本心不必太过苛求。
本想让大家明白不要太过执着，不想堂下一片掌声，
我无力地看着那一张青春洋溢的脸，或许他们也和我一样备受父母鞭策，即便他们心中赞同我的想法，但也无力抗争命运。
不等我下台，妈妈已然迫不及待地上台表演。
说道动容之处，她开始落泪，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有的甚至开始抹眼泪，
场内掌声不断，气氛达到了顶峰，
“砰——”礼堂的门被用力地推开，一群警察冲了进来，确认了妈妈的身份后，给她戴上了手铐，
“警察同志，你们搞错了吧，我没有犯罪！”
“李素芬，有人举报你偷改他人高考志愿，请配合调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可不管妈妈如何说，她还是被带走了，
经过我时，我轻声说了声：“那个举报人是我。”
17
高考状元被亲生母亲篡改志愿的新闻上了热搜，舆论哗然。
而关于妈妈棍棒教育的现身说法也遭到了人们的质疑，大家开始醒悟，发现教育应该因材施教，而不是盲目追捧。
看着新闻中高高在上的自己跌入神坛，妈妈发疯似地嚎叫，
她不相信之前还围在她身旁的人，一夜之间怎么都在骂她，
骂她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不惜牺牲女儿的幸福。
她没有半点悔改之心，她一个劲地说都是世人糊涂，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其实我也不懂，我不懂她为什么要把自己逼进绝境，
她明明可以活的不用那么痛苦的，
但我想这个问题只能让她在监狱中想明白了。
18
高考状元风波终于过去了，我也离开了这个城市。
我没有和姐姐告别，只是给她留了一封长长的信，
我告诉她，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后面的路就让我一个人去闯闯吧。
希望将来再见时，我们都能忘却状元之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