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路漫漫
莳韭2025-01-18 09:382,547

  何翊宁曾说宋念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想获得她的认可很难,但一经认可,便会得到她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

  “我家很早前养的那只猫,我跟你说过吧,叫毛肚那只。它平时对所有人爱搭不理,高冷着呢,唯独对我,又是露肚皮又是打呼噜的……就跟你差不多吧。”

  宋念气得伸手就揪何翊宁的耳朵:“何翊宁你把话说清楚,谁跟你露肚皮打呼噜!”

  宋念嘴上不认,但心里明白确实如此,对何翊宁如此,对路漫漫也是如此。

  虽然认识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宋念确实将路漫漫视为了家人,路漫漫仗着大一个月,非要自称是姐姐,宋念也就默认了这个亲密的称呼。

  在纽约的生活起初并没有那么顺利,不止是繁重的课业和陌生的环境带来的压力,还有那股毫无归属的孤独感总会忽然袭来。她想念爷爷,也想念何翊宁。有时她会打开与何翊宁的聊天界面发呆,打几个字又删掉,她顾虑何翊宁刚进入实习期,自己不该总去打扰他,然而何翊宁却能心电感应一般发来消息。有时是他的晚餐,有时是路边的小猫小狗,有时看上去朦胧一片什么都没有,宋念放大了才发现有个小小的亮点,那是月亮。

  后来,何翊宁逐渐忙碌起来,回复信息的速度也变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等宋念赶完due打开手机时,看到没有新消息提示,都会忍不住失落,每当这种时刻,路漫漫就会及时出现,拉着宋念陪自己出门觅食,或是去看通宵电影,驱散宋念所有的坏情绪。

  宋念觉得,如果说何翊宁于她而言像寒风中的一道暖阳,让她忍不住靠近和依赖,那么路漫漫的出现对她来说,就像小时候每次走在晚自习结束后,在回家必经之路上的那盏路灯,在黑暗中散发出坚定而无畏的光芒,让宋念每每在那一刻,都能感受到无比的安全、勇气和力量。

  不同于宋念冷静体表象下的紧绷和疏离,路漫漫乐于用热忱的心拥抱所有,仿佛在她面前,无论是多糟糕的体验,多难熬的经历,她也能自个儿先嚼碎了、消化了、释怀了,再转化成一个个妙趣横生的段子给说出来。

  可就是这样总爱以玩笑代替抱怨,擅长在谈笑间化解所有不快的姑娘,却在日复一日癌痛的折磨中,迅速地陷入萎靡和绝望,最终走到了一心求死的地步。

  在宋念无数次的复盘当中,其实这场变故发生之前,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的苗头:也许是她们去路漫漫最爱的那家餐厅时,路漫漫只吃了两口就说没食欲,不愿再吃了;也许是路漫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瘦了些,竟能穿上之前买小了一码的紧身裤;也许是某天夜里,路漫漫忽然说自己胃疼,宋念想带她去医院,路漫漫却嫌麻烦,吃了片止疼药后便沉沉睡去。

  类似的情况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宋念再次劝她去医院做个检查,路漫漫却认为一切都是由于课业压力过大而导致的肠胃应激,并没有当回事,因此将就医时间再三向后拖延,拖着拖着,两个月就过去了。

  直到症状发展成频繁的腹痛、腹泻,路漫漫才终于加以重视,预约了最近的医院去做检查。

  也是在那天,路漫漫突然失联了。当宋念在医院的长椅上找到她时,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而路漫漫手中那份诊断报告上的结论,更是令宋念触目惊心——CA19-9的数值远高于正常范围,最终确诊为胰腺癌晚期。

  纵使内心再强大的人,在面对生命最多还剩下3-6个月的残酷宣判时,恐怕也难以坦然接受。此刻的路漫漫像被散尽了力气,除了坐在长椅上怔愣出神,无法再做任何事情。这一次,换宋念拉起了路漫漫,她带着她去咨询医生,为她查阅关于胰腺癌最新的研究结论,替她办好住院手续,陪她开始进行化疗……

  宋念愧疚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路漫漫的症状,路漫漫却安慰她,胰腺癌是在前期最难发现的疾病之一,就连几十年经验的专家都很难判断,何况宋念这个还没毕业的医学生呢?再说这种疾病连具体成因都尚不明确,要责怪都找不到一个确定的方向,索性,也就别去追究为什么了吧。

  总之,一次错误的基因突变形成了致命的癌细胞,就像一次错误的拖延,摧毁了路漫漫的整个未来。

  宋念尝试联系世界各地知名的癌症研究机构,想要寻求最先进的治疗方式,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路漫漫始终不愿意通知家人,而是求宋念协助自己隐瞒病情,所以每当路漫漫需要住院化疗,宋念就要代替她随时应付家人的问候,甚至突如其来的视频通话。

  因为高频率的请假,宋念的学业受到影响,不得已之下申请了延迟毕业。同时,路漫漫化疗的效果不及预期,日复一日的痛苦让她开始产生自残倾向,即便宋念细心收起家里所有的锐利物品,也无法阻挡路漫漫求死的决心,极致的痛楚下,她竟将手腕咬伤,鲜血顺着手背不断滴落。宋念为她处理了伤口,内心备受煎熬。

  “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吗?”这是宋念经常问的一句话,尽管她知道面对路漫漫的病痛,她已经束手无策。

  在两人大吵一架后,路漫漫再次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对宋念提出了一个要求。

  她希望能够为自己实施安乐死。

  路漫漫翻出电脑里自己保存的资料,一一向宋念展示着安乐死合法化的医院,包括费用、手续、整个流程,全都已经梳理清楚,唯一需要宋念做的,是帮她签署那份必须由亲友签字的安乐死同意书。宋念明白,自己无法动摇路漫漫的决心,但她还是没有同意。

  “宋念,不要让我恨你。”路漫漫在她背后说道,“你唯一能帮我做的,就是这件事!”

  宋念无力回答,只能默默关上房门,暂时将路漫漫的声音隔绝。打开手机,跟何翊宁的消息还停留在五小时前,自己发出的那条:“在忙?想和你聊聊,等你有空。”

  路漫漫抛出的这道题太超纲了,任凭宋念再学霸也推演不出答案,她想寻求场外帮助,她相信如果是何翊宁的话,也许能有办法,她多么希望何翊宁能帮帮她。她打去电话,却一直是忙音,发去了消息,却迟迟没有等到回复。

  无数个细节冲击着宋念,曾经的和现在的路漫漫彼此交叠,一经对比才更觉触目惊心。宋念不得不认清现实,曾经那个活力四射的路漫漫再也不可能回来,生命力如同沙漏一般,一点点从她身上流逝殆尽,对于如今的路漫漫来说,等待着她的不会是奇迹,唯有漫长的病痛与折磨。

  甚至一个问题开始在宋念脑海里盘旋:“现在活着的是否还是路漫漫?路漫漫是不是已经死了?”

  最终,宋念妥协了。

  她陪着路漫漫从纽约出发,辗转来到蒙大拿州,住进了一家可实施安乐死的医院。直到最后一刻,路漫漫都拒绝通知任何亲属,只有宋念在她身边。隔着玻璃,宋念看着路漫漫平静地停止了呼吸。

  宋念走出医院,天蓝得不像是真的,阳光下一切都生机勃发,但她只觉得恍若隔世。没有人知道她刚才经历了最好朋友的死亡,而她,亲手在同意书上签了字。

  也正是这份同意书,将宋念推向了不可见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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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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