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厅内刀马旦唱腔中气十足。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头戴金冠压双鬓，当年的铁甲又披上了身。帅子旗飘如云，斗大的穆字震乾坤，阿上写著浑天候，穆氏桂英，谁料想我五十三岁又管三军哪。”
锣鼓阵阵，当真有了几分战场上穆桂英老来出征前，带着杨家忠魂的气概。
华康长公主点了点头，侧过头去朝着身后伺候的贵妇道：“这个刀马旦扮相不错，气息也足，像是认真学来的。”
她身后的妇人正是镇国公府上的大儿媳妇吴氏钰雯。
其丈夫白子承是镇国公府上世子。
听得华康长公主这一句称赞，吴夫人也摇着扇，噙着笑附和道：“母亲说得是，下回世子回来，咱们也请这戏班子回家里唱戏去。”
说话间，陆嘉抬眼朝着华康长公主一笑：“大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嘉儿还要讨他一些稀罕物玩。”
所谓的稀罕物，便是那些边塞与大硕外一些小国之间互通有无的物品。
流通不到定梁繁华州县来，因此便有了物以稀为贵的意味来。
都是一些奶制品和肉干之类特产，定梁人吃不习惯，陆嘉倒是喜欢。
往年，就算是无法亲自回来，她的大舅舅也会托人送回来。
吴夫人笑道：“世子最疼爱姑娘，若是答应姑娘的，就是怎么着也要给姑娘带回来的。”
门外突然来报，说是‘小慕夫人张氏来了’
瞧着花园小径处，正是一位美妇，头戴着清爽朴素的头面入了门来，这是镇国公府去岁刚刚入府的新妇张氏随恩。
吴夫人的长儿媳，镇国公府第三代嫡长孙白慕的嫡妻。同时也是宫中太后母族的侄孙女。
“我来得晚了，”张随恩朝着在场的长辈们福身致歉：“还望见谅。”
陆嘉作为陆府后院的管理者，必然是要起身迎接。
当下扶着张随恩笑着招呼道：“无妨的，表嫂来了便是了。”
正说话见，戏文唱到了最为高潮的时候。
台上的旦角打了一个千来。
沉声又唱，那声沉稳不脆，一开腔就叫人能联想到那老来挂帅，一身忠魂穆桂英。
“我一见帅印气在了心，我本想进京辞帅印，小女儿搬来个老太君，老太君为国把忠尽，她命我挂帅平反臣，一不为官二不为宦，为的是那大宋江山和黎民，此一番到在两军阵，我不杀安王贼我不回家门啊！”
台下一个劲叫好，多宝奴见今日热闹，也取了银子来，朝着那台上掷去。
小锣儿谢了赏。
陆嘉在地下却无端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来。
她看了看华康长公主，又瞧了瞧入座在吴夫人身后的张随恩身上。
……
戏定了是唱三天的。
只是才过了半日，陆嘉便是乏了，打着瞌睡。
张随恩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打瞌睡，只在心中觉得好笑。
张随恩在闺阁时候，所听的都是陆嘉最荒唐跋扈的事迹。
虽然这些年来是听说得少了，但固有的印象在那儿，她总也没法觉得陆嘉果真是变化了。
只是嘴上起了调笑的心思。
“嘉儿妹妹这是累着了？”张随恩将一块江米凉糕推到陆嘉跟前去：“也怪你几个哥哥不疼你，若是早些儿娶了新妇过门来，怎么还会累着我们嘉儿？”
陆嘉啊了一声，看着朝自己笑吟吟的张随恩。
不论是她记忆里还是小说描写，这位张氏表嫂嫂和大表哥白慕夫妻恩爱，也很支持陆宛和宁王，但是对她陆嘉就是有些意见了。
一般见到陆嘉，都是躲得远远的，生怕麻烦上门来。
这会子是真情实感在……套近乎？
陆嘉道：“多谢表嫂疼惜，我只是素来有个要睡午觉的习惯。”
想来这位表嫂素不好接触，如今主动提起所谓陆衡他们的婚事，只怕十有八九就是要说亲了。她才不想让别人在陆衡身上留下眼珠子来。
“女儿家到底是家里的娇客。”张随恩噙着笑：“不过早些学这些也没有什么不好。”
说话间，小厮徕儿簇拥着陆衎，说是来请安。
“哥哥呢？”陆嘉凑到陆衎身边去。
陆衎挑眉：“你哥哥不就在这儿吗？”
陆嘉：……
也是二哥哥也是哥哥。
“……我是说大哥哥。”陆嘉道。
陆衎哦了一声，朝着陆嘉骂了一句‘小没良心’，从兜里掏出一包腌梅子来。
“亏得我还想着你素来好听戏吃着‘一梅斋’的糖腌梅子，巴巴给你送来……”
未等陆衎说完，陆嘉便连忙将那包着‘一梅斋’印纸的糖腌梅子收入怀中：“二哥哥真好，只是我怕大哥哥在前厅叫人灌酒……”
陆衎挑眉道：“你担心晚了，他早喝高了，让小厮一会子就搀着他到海楼去……”
陆嘉哦一声，又道了一声谢，便是拉着苏芦去往海楼。
海楼内，有几声女子的低声细语。
前几声是试探性的——“大哥儿？大哥儿？”
陆嘉站在门外，侧耳听不见陆衡的声音。
苏芦在门外正要推门而入，陆嘉却抬手阻止了她。
她想看看到底又是什么妖精舞到跟前来了。
其中一个声音很细软，却像是经过专门培训的一般：“尚书府的公子倒是皮相不错。”
接着是一个一听就能感觉到声线较沉的人，像是方才台上唱穆桂英的那个刀马旦的声线。
只听人道：“咱们伺候一场，只盼是个愣头书生能拿捏一二。”
“嗐，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哪儿懂这些，一会子咱们就装作他酒后乱性便是了。”
她话还未说完，陆嘉却听不进去了，抬脚便是一脚踹进海楼之内。
“什么人？！”声音细软的女子脸上还画着妆面，正是扮演杜丽娘的旦角。
另一个卸了妆，但还是能认出是方才扮演穆桂英的人物。
一瞧着门口站着请他们来唱戏的贵人小姐，当下慌了神。
陆嘉看着床上躺着的陆衡，衣裳被褪掉了半肩。
心中生火，苏芦上前叱喝：“不长眼的东西，连我们三姑娘都不认得了？！”
“怎么在此处？”陆嘉示意让苏芦将屏风展开，让陆衡藏在屏风后，自己坐在边上位置，轻抬眼，难辨息怒。
那扮演穆桂英的小戏子道：“贵人息怒，海莲和营子是无意见来了这的……”
陆嘉冷笑：“哟，这儿是供宾客小憩去处，怎么？两位角儿不知道自己的戏台子在哪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