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丹被灌了太多的酒，宴席散去，他谢绝了牧仁找人相送，摒退了随从，一个人往草原深处走去。
别人只当他是喝酒喝得太多，神志不清，步伐凌乱，也巴不得他被野兽分食了才好，没人去理会他。
待到他回到自己的营寨，出现在娜仁的眼前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大捧格桑花，一团团盛开的紫红色，宛如野火一般，在娜仁的眼底燃烧。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然后他栽倒在她怀里。
娜仁费力将他拖到胡床上，替他解下身上的衣袍，才命随从打了温水进来。
“对不起，娜仁，我不想喝得烂醉如泥，实在没有办法……”
对不起，他实在不胜酒力。
娜仁怎么会不懂，看着他的脸红蔓延到周身，几乎连脚趾都泛红，不用看，也知道那些人逼着他喝了多少酒。
“娜仁，你要趁人之危嘛……”他躺在她温软的胡床上，忍住困意，还在同她玩笑。
他太想她，无数个日日夜夜，如今终于又回到她身旁，他真想好好看看她。
娜仁回应以温柔的笑意，然后手指灵活的一颗颗解开他胸前的扣子，替他擦拭着。
“乖，别乱动。”他试图去牵她的手，却被她制止住了，“让我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伤口。”
哈丹果然很温顺的不再乱动乱摸，只是躺在那里，目光呆滞的看着他采回来的那捧野花，被娜仁小心翼翼的插在花瓶里。
“娜仁，对不起。此次去长安一直是俘虏的身份，也没能给你带回来什么礼物……”他的声音又远又近，让娜仁听着心口发紧。
“我好像是草原上那种最糟糕的流浪汉，一无所有，只能用灵巧的舌头说一些甜言蜜语，或者拿着廉价的花枝骗取姑娘的芳心，然后陪着我颠沛流离……”
哈丹多想给她富足、安定的生活，让她无忧无虑，只要吃喝玩乐……
可命运不允许。
娜仁替他擦拭好身体，只有腰间一点被剑划破的伤口，早已经凝固了。
放心了些之后，替他拉好被子，躺在他身边。
“哈丹，你是最好的，你是我的英雄。”
也是我孩子的挚爱和榜样。
哈丹在她身侧蹭了蹭，不舍得睡去，只拉着她的手撒娇，“娜仁，外面有几颗星星呀？”
娜仁揉乱他的头发，然后在他耳边轻声哄着，“我也不知道，不如我们来数一数。”
“一颗，两颗，三颗……”哈丹抱着她的胳膊，无奈苦笑，“娜仁，我怎么数不清呢？我的娜仁好像也变成了两个，哪一个才是真的你呢……”
他伸出手想要去揽她的腰肢，最后却扑了空。
“娜仁，你在哪里？”情急之下喊出了之后，娜仁才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乖。再不睡觉，野猪就要进来咬你屁股了。”娜仁按下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动作，勒令他重新躺到胡床上。
她怕这边弄出的动静太大，又生事端。
“娜仁，你好美，让我舍不得闭上眼睛。”哈丹笑着，眼皮已经快要粘合在一起了。
“娜仁，你好像神女下凡……”
娜仁听着他胡言乱语，不再搭腔，只是轻轻拍着他，像哄婴儿似的，哼着歌。
夜深了，随着哈丹睡着，娜仁也闭上眼睛，然后看到了满天星光在闪烁。
今后的路尚且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这样静谧的时刻让人格外留恋和珍惜。
。
在暴露了不擅饮酒的软肋之后，娜仁知道，今后满都拉图又多了一个磋磨他的方式，是万万不会放过他的。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夜，她和哈丹睡得很宁静。
满都拉图则是在军帐里，一个人看着他的地形图，静静的看了一夜。
这个女人，他能拿她怎么样？
他能把她怎么办？
如今草原已经统一了，他却仍旧不能随心所欲。
送走了汉朝使者，哈丹很快重新划入了将军之列，在军帐里听命，一站就是小半天。
阿木尔为了见到爹爹，一连几天都没有再顶撞师父了，像个木头人似的，每日只是敷衍的重复了师父教的，拼命的背，才换来这提前的假期。
母亲三令五申不允许他去大单于的面前晃悠，阿木尔也有点害怕，但为了见到爹爹，他忍不住挪动着脚步，一点点往军帐那凑。
爹爹第一次给他换尿布，第一次让他骑脖颈，第一次带他去骑马，第一次陪他捕蝴蝶……
阿木尔这样想着，只觉得眼眶湿湿的，连突如其来降下的暴雨都没当一回事。
此刻的军帐内，哈丹站在那里，又遭到一阵无端的申饬。
“哈丹将军去了一趟汉朝，回来连我帐下的规矩也忘了，晨起议事，你到了晌午才来，真当这大营是你们家吗？还以为自己是单于呢？”牧仁一顿训斥，哈丹只是垂着眸，听之咽下。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哈丹被灌了这么多酒，这断断续续连睡带吐的一夜，若不是娜仁熬了一碗又一碗的醒酒汤给他灌下，他现在都爬不起来。
这样天长日久的喝下去，不死在战场上，也一定死在酒宴上。
“罢了。”满都拉图的声音依旧冰冷，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随口吩咐了句，“去外面跪着吧，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
“是。多谢大单于。”哈丹行了礼退下，然后走出军帐，默默跪在雨里，任由雨水将他的袍子打湿。
远处的阿木尔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爹爹，本想躲在角落里，等他转弯时偷偷吓他，给他个惊喜。
突然看见爹爹走到不远处的空地上，缓缓跪了下来，任由雨水打在他的头发上，顺着鼻翼往下流淌。
阿木尔不明白爹爹究竟犯了什么错，才替大单于征战，九死一生，如今刚捡了半条命回来，又要他跪在雨里被羞辱。
任性的孩子再也看不下去，小小的稚子直接走过来，跪在父亲的身边，和爹爹一同接受风雨的洗礼。
他是小小男子汉，他可以跟父亲同甘共苦，荣辱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