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思考之际,忽然感觉自己口袋一沉,方桉把刚刚那笔零钱塞进了我的口袋里。
我:?
他笑笑:“这本来就该是你的,我只不过帮你拿回来罢了。”
我又想开口,他却把我身子一转,撒娇似的说:“回图书馆好不好,我去教你上次你不会的那道函数。”
我叹了口气,真拿他没办法,和他一路打闹着回了图书馆。
只是回饭店的时候,我又见到了陈耀祖。
他就蹲在饭店门口抽着烟等我,见我来,倒是扬起了讨好的笑容和我虚与委蛇寒暄,最后才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上下扫视了他一会儿,才回答:“我没钱。”
“你装什么啊陈耀男,你不是刚发了钱?我一个读书的你一个打工的,拿点钱给我怎么了?”
我懒得和他争辩,直接把他推开打算回房间了,却不料陈耀祖和狗皮膏药一样死死缠着我不放,一把把我的手臂抓住,我翻了个白眼的功夫,却突然被他掀翻在地上了。
我火了。
“你有病是不是陈耀祖?你没钱找我要有什么用,你什么都不会就去站街当鸭子啊?哦对了。”
我冷笑一声:“你那玩意儿都没了,连个男的都不是了。”
陈耀祖完全被我激怒了,他扬起巴掌猛的要朝我扇来,我来不及躲闪打算闭眼承受,但这巴掌没有落在我的脸上。
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抵住了陈耀祖的手。
“你他妈谁啊多管闲事?!”
男人也不说话,直接把陈耀祖推翻在地,然后就是一拳、两拳、三拳……
拳拳到肉,打得陈耀祖嗷嗷直叫求饶。
“滚!”
男人终于肯开金口,陈耀祖也连滚带爬跑了。
我被男人从地上扶起来,他沉默地帮我拍走了身上的灰尘。
“方桉。”
他手一顿,最后还是摘掉了自己的口罩和帽子。
“所以,在我回饭店的每一个晚上,你都是先在后面陪着我才回家的吗?”
他点点头。
我说呢,怎么老板娘总是在念叨说现如今外面太混乱,女孩子晚上独自出门容易被坏人盯上的时候,我每一晚都能平安到饭店,原来是后面有一个保护神。
我看着饭店门口那棵长新芽的树,抱住了方桉。
冬风走了,属于我的新生活,好像要来了。
(10)
一周后,脸上明显还带着淤青的陈耀祖照例在台球室等着方桉。
看到来人后,他此刻扬眉吐气般的把一叠百元大钞砸在台球桌上:“来吧,玩,我就不信这次我会输。”
方桉嘴角带笑:“行,来吧。”
我就坐在角落里,看着陈耀祖一次次输掉自己的手上的钱,看着他一次次大喊着:“不可能,再来!”
到最后,他输得一败涂地。
“没意思,你又输了。”
方桉摇了摇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等你练好再来找我吧。”
我粗略数了数手上的钱,大概有一千块,按照现在来说,这一千块可是个大数目,已经没必要和他继续玩了,剩下的就交给那些给他放贷的了。
我抬头看着天空,冬日浑浊的天空已经被风吹散了,迎来的就是阳光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没有心思和陈耀祖去纠缠了,早上我天还没亮就爬起来背诵单词和语文古诗词,晚上就和方桉在图书馆里做题,现如今他已经彻底放下了斯文的面具,每天都死皮赖脸地让我上他们家的车送我回去。
这种幸福又重复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直到当我穿着短袖在饭店收拾桌子的时候,我妈跪在了我面前。
我弟死了。
被追贷的逼死后跳楼了。
我看到他的身体在马路上炸开一朵血花,死相极其难看。
而我妈,她的精神已经彻底不好了,她跪在地上捧着手里的空气小声开口:“宝宝乖啊,妈妈在这里,别害怕,快看,我来找你姐姐了,让你姐姐帮你报仇啊,别怕别怕我的孩子。”
“我弟死了。”
我冷漠地开口。
“不可能!”我妈突然疯癫起来,抓着我的衣服不肯放手:“你弟弟肯定没死,你怎么那么晦气!本来生了你这个女的就晦气,怎么连说话都那么晦气!”
我把她的手推开,语气一点感情都没有地重复道:“他死了,他没钱去借贷被人逼死跳楼了,你没儿子了,你知道重男轻女的下场是什么吗?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你女儿也没了,我不会再认你了,你听好了,我不叫陈耀男了,我现在叫陈汝,我们从今天开始,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
我妈这一生都奉献给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自己什么都没捞着,我站直腰板,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觉得自己人生的齿轮终于开始旋转了。
我妈苍老的脸颊和混乱的白头我不愿意再看一眼,因为她的脸上的每一条皱纹和每一根白发没有一根是为我而生的,它的归宿都在于一个叫陈耀祖的男人,尽管他什么用都没有,什么都不会,但只要他是一个男的,这就足够我妈在偏僻的农村站直腰板了。
老板娘捂着鼻子尖声道:“哎呀,家里死了人的别来这里阻我的财神啊,快滚回去啊,活着的时候不想着对女儿好一点,现在儿子死了倒是想起女儿来了,我早就说过,你要是对自己女儿好点,还不至于老了落个没人照顾的结局,真晦气。”
我妈还是神经兮兮地抱着自己怀里的那坨空气念叨。
我不愿再看她一眼。
今天是周六。
我看到方桉提着书包站在饭店的门口。
阳光下的他耀眼得难以用语言描绘,但此刻,我却不会觉得这一切离我太远了。
因为我是陈汝,是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陈汝。
(11)
六月的盛夏把人逼得全身都是汗,校长站在门口等待着学生们考完最后一科,她像一座守护在大山里的稻草人。
我是第一个出来的。
“陈汝!”
她摸了摸我的头:“恭喜你。”
我眼含热泪,却说不出更多的话,她也理解我,我对她的感谢最终化成一个拥抱。
“去吧,那个男生在后面呢。”
我转头,方桉就拿着准考证在后面等着我。
“又哭了。”
他把我的眼泪擦干,对着校长微微鞠躬示意,语气轻松:“大小姐,考完试了,能不能赏脸给我个机会请你吃个饭呀?”
“人家都是出成绩才庆祝吃饭的,你怎么回事?”
他笑嘻嘻地搂过我,开口道:“你走的每一步,都值得我去庆祝。”
校长也笑了。
我看着学校前的那棵大树,枝繁叶茂,像是在给我重生的这一世打的一个漂亮的烟花,我看着面前的少年,手中的准考证在阳光下闪耀。
上一世的苦痛,这一世,我不会再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