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不适？”顾城深冷冷地睨了一眼门口的苏滢，语调同样冰冷，放在桌下的双手，隐隐握成了拳。
慕容媛就坐在他的身旁，目光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眼光往苏滢的方向望去，开口赔笑道，“臣妾昨儿差梁太医来看过了，只是身子虚浮，也已经开过了药……”
“一个低下的婢女，居然差动梁太医亲自问诊，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一室静谧，慕容媛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就连苏滢站在门口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一股屈辱感便瞬间油然而生，逼得她快要咬碎嘴里的牙根。
手中扶着食盒的动作微微收紧，苏滢沉稳了下呼吸，提着步子上前，打开食盒，将自己准备的膳食一叠叠的摆放在桌案上。
两小碗的碧粳粥，另佐翡翠芹香虾饺皇，水晶冬瓜饺，玫瑰花酥饼等一系列简单却也精致可口的小点，还有些脆瓜，松菇芦笋，腌水芥皮等爽口小菜，甚至还备了饭后配茶的蜜饯果脯，一桌美食卖相精致，秀色可餐，叫人食指大动，这些菜品一样样的摆上桌案，慕容媛眼里的惊愕和怒意也便随之愈加地在内心高涨，让苏滢备膳食，原先就是要为难她叫她出糗的打算，可看这一桌子的菜品，可一点不输给宫里平常的御厨，她倒是真真将她给小看了。
顾城深的目光淡淡地一扫桌上，又落在了苏滢的脸上，她始终低垂着头，粉唇紧紧抿在一起，面色看起来有着些许的苍白，神色沉静，连一点波澜都没有，这样像是认命一般的模样，看得顾城深心中又是一阵堵。
“夹菜。”好一会，他缓缓开口，薄唇微微勾着，溢出两个字。
慕容媛笑容盈盈，如玉的素手夹着筷子向前夹起了一只虾饺，放在了顾城深面前的碗里。
顾城深只傲慢地挑着眉头看了碗里一眼，又抬头看向呆呆站在一边候着的苏滢，长眸缓缓眯起，语气气定神闲，“你来。”
“皇上？……”慕容媛眼底闪过一丝恨意，染着朱红丹寇的素手攥在袖中，鼻间的呼吸都几近紊乱起来。
“都说是一个伺候人的，怎么，主子当惯了，不懂怎么伺候？”
他的冷言冷语听在苏滢的耳朵里，除了刺耳，也十分伤人，将苏滢的身心伤得体无完肤，又痛又恨，她胸前一阵起伏，深深地吐纳几下之后，敛着面色，轻轻走到桌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皇上，想吃哪一道？”
“哼。”她的话音才落，顾城深当着她的面立时地嗤笑出声，唇角明明上扬，却噙着叫人胆寒的冷意，幽深的黑瞳里释放出了些许明亮的光彩，显然对她刻意疏远的语气和称呼不满。
“夹个菜而已，恬躁，你就是这么教导你身边伺候的人的？”顾城深拉长了声调，眼角斜斜睨向一旁的慕容媛，一只手放在了桌案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轻扣在桌案上，一下一下地敲打着，那声音又像是打在了人的心上，听得苏滢一阵心惊肉跳。
慕容媛的脸色并不特别好看，微微泛着青白的颜色，美丽的眸子挑着看向苏滢，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照次序为皇上布菜便可。”
苏滢内心暗自冷笑，对慕容媛既觉得佩服也觉得可怜，不过为讨好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整天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带着一副贤良的面孔生活，她的内心却早已在这样的反复折磨下腐朽不堪。
梁太医为自己诊断的结果，她并不完全就此打住心中的疑虑的，自己的身子不长时间内总是反复，即使都是些不严重的病状，可自己怎么会好端端地身子虚浮到如此，原本服过楚夜让顾宇辰给自己带的药丸，终于见了起色，然而就算自己一段时间没有服用药丸，也不至于这么快身子又要打回原形，动不动就晕倒，她始终怀疑，慕容媛夜宴当晚给自己一定是下了什么毒性隐蔽的慢性毒药，或许是这毒药来源和药性特殊，也或许是药效才起，梁太医为自己诊断时还未能发现，更或者，连梁太医都已经被慕容媛给收买了。
至于慕容媛一个宫廷贵妃是如何能得到这样的药物的，苏滢并不难猜想得到，要知道夜宴当晚她与楚雪倾的配合可谓是一唱一和，天衣无缝，楚雪倾同样对自己误会极深，恨之入骨，她们两人一旦联手，非要将自己置于死地，自己又如何能逃脱得过？
苏滢身子顿了一顿，唇角抿了抿，将筷子伸向桌案上的精致腌菜，同时声音沉静无澜，“皇上，请先喝口碧粳粥，佐以小菜开胃。”
苏滢看见他嘴角始终勾着，笑容里像是有着调侃，但更多的是嘲讽，一只手便拿起了碗里白瓷调羹，舀了一口粥放到嘴里，又夹起苏滢夹的点小菜，动作娴熟而优雅，尽显贵气风范，吃一口粥而已，却叫殿内守等着伺候的宫女们纷纷看呆了眼，就连慕容媛，也是一脸沉醉崇拜的模样。
苏滢能想到他将要如何地贬低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沉淀着心等着他开口。
他放下了调羹，嗓音低沉而魅惑，“口味很好。”
不止苏滢，所有人都在一边震惊得要合不上嘴，苏滢蹙紧了眉尖，正色地看着顾城深，他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是眼角在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后，高高挑着睨着自己，就像是猛兽盯着无助的猎物，一步步等着将她勾入陷阱。
“继续。”他的声音再次传来，苏滢回过神，继续每样点心夹一点，放在他的碗里，最后是蜜饯果铺，顾城深还叫她泡了茶叶。
一顿早膳，自己的确是花了心思做了花样众多的菜色，而顾城深无论哪一道，只要是她夹的，都吃的干干净净，每吃一口，还不忘点头含笑，到最后来一句，“很好。”
苏滢不会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只会猜想得到，顾城深是故意在慕容媛的面前，要勾起慕容媛对自己的嫉妒，好叫她更加为难自己，不让自己好过。
苏滢手心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浸得一片濡湿，指尖都冰冷起来，微微地颤抖起来，胸前的气息也急促了些，心里情绪气急而要奔溃。
她的怒气几乎就要接近爆发，却只能强行地将自己的情绪隐忍，心里又不免悲凉起来，她才刚嘲笑过慕容媛，其实自己却一点不比她好到哪去。
她并没有发现，她异样的动作和神情都入了顾城深的眼底，看她面色愈加苍白，瘦弱的身子更显得有些摇摇欲坠，他毫不怀疑她会不会就此在自己面前倒下。
鼻间的气息变得浓重，顾城深冷冷地将自己从她身上抽回，声音冷酷无情，"行了，收拾下去吧。"
苏滢听见这句话，有如大赦，挪了挪双腿，身子一侧，动手就要和宫女们收拾起桌案的碗碟。
苏滢手才拿起一个瓷碟，突然手上虎口的位置一阵疼痛和酸麻，"啪嗒"一声，手上的碟子就这么滑落在地上，伴随清脆的响声，摔成了一地碎片。
所有人都提着胆子看向了顾城深，慕容媛挑着眸角瞪了一眼苏滢，不过那眼神里苏滢看得出带了点幸灾乐祸的颜色，苏滢扶着自己的手，连忙蹲下身去收拾起地上的残渣，才只拿起一块碎片，却蓦然发现底下出现了块干净的排骨骨块，可自己拿起的碟子分明是被吃得干净了的，苏滢心下一滞，猛然抬头望向圆桌另一边的顾城深，只见他俊逸的面庞上神色森冷，蹙了剑眉睨着自己，冷冷地开口道，"滚。"
苏滢凝了凝神，将骨块和碎片一同放在手掌，打算将地上收拾干净再走，"啪"地又是一声闷响，苏滢一个抬头，顾城深一掌拍在了桌上，面上的怒气明显，忽然一个转头，另一只手掌一把扣住一旁慕容媛的头颅，俊脸凑上前去，两人的唇瓣便扣在了一起。
苏滢手上的碎片和骨块手指一松再次滑落到地上，其他宫女已经将桌上的碗碟收拾进食盒，脚底抹了油似的纷纷往殿门的方向走去，苏滢还在楞神，手腕上传来一个收紧的力度，慕容媛贴身的侍女一把将自己从地上攥起拉向门外，眼底警告意味深重，神色更是满满的不悦，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滢明显在她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不甘。
作为一个宫女，她的姿色的确是比其他人出色得多，估计是进宫选了秀女，可惜没选上妃子，便被分配到了兮颜殿当一个宫女，之前也许也是从哪家的名门出身的。
那也就难怪了，慕容媛会将她选做自己的贴身侍女，不过是为了行监视之便，在她的眼皮底下，还能牢牢控制住她，不给她任何承恩受宠翻身的机会，好深的心思。
苏滢被她拉扯着走出殿外，苏滢用力一甩袖子，她一个踉跄，脚步站得不稳，双手直直地抓向苏滢的手腕不放，随后跪倒在苏滢面前，好看的一双圆眼瞪大着，看向苏滢一脸神色笃定。
苏滢见她的模样，冷冷嗤笑一声，柳眉微挑，"你要我帮你？"
宫女唇角两边微微一勾，"仙妃娘娘是个明事理的，奴婢只求娘娘这一次相助，若事成，日后奴婢定当为娘娘赴汤蹈火。"
"我如今落到这般田地，早已不是什么仙妃娘娘，自身都难保，你还妄想我能帮你？"
宫女一个咬牙，从地上站了起来，仰着头直直看向苏滢，"皇上之前从未像近来频繁地临驾兮颜殿，就算荣妃娘娘主动去找，皇上也从来视若无睹，可你才来，皇上居然会主动提出在兮颜殿用膳留宿，究竟皇上是突然想起荣妃娘娘的好，还是另有目的，你难道会不比我清楚？"宫里人人都传过仙妃妖媚惑帝，她头先见着她的时候，她一身淡雅清丽与世无争的模样叫自己如何也不相信，可亲眼见识过皇上对她的宠爱，在意之后，她就明白苏滢的确是有与人不同的本事，皇上表面上对她讨厌，鄙弃如屦，可实则终究放她不下。
想她自己出身名门，进宫参加选秀女本是信心满满，却不曾想被宰相从中作梗，只保了自己的女儿和亲信女眷，自己的父亲在朝中地位比不得宰相，实在不敢得罪，也只好叫自己忍气吞声，这件事，到现在，她都难以咽下，荣妃高升分位后，本想着在殿内贴身侍奉总有机会见到皇上，便能凭借自己的美貌为自己求得一次恩宠，可怎知皇上后宫之中专宠苏滢，根本不将荣妃放在眼里，如今终于等来了机会，她怎可不好好把握。
苏滢实在不得不佩服，"你能在她身边隐忍至此，的确难得，可你别忘了，你怎好意思来求我，慕容媛支使你对付我的时候，我看你都不带一点犹豫的。"
"身份贱卑，奴婢也是身不由己，只求娘娘可怜。"她低着头颅，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苏滢凝着神色看她，眉眼始终扭蹙在一块，过了好一会儿的时间，苏滢无奈地轻叹一气，开口道，"相信我，我帮不了你，只怕到头来还会害了你。"
"仙妃娘娘"
"我无能为力。"
苏滢一口回绝之后，那宫女的神色忽地就变了，眸子里绽放出了阴狠的光芒，苏滢被她吓了一跳，连连退了两步，她却步步紧逼，苏滢还未反应过来，那宫女先是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额头朝地面狠狠地磕了好几个响头，苏滢慌忙上前将她扶住，却只见她蓦地从头上拔下一把簪子强硬地塞在苏滢手里，尖锐的一头对准自己，然后大声地哭喊起来，"仙妃娘娘饶命，奴婢不敢啊，求娘娘别再为难奴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