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模样实在太不对劲，让苏滢原本想好要告诉她的实情到了嘴边，却只是蠕动着说不出来，她的嘴还在笑，眼睛里也还在流泪，嘴里的念念有词停不下来似的，神色也是呆滞，眼睛里空洞得，没有一点印记。
就好像，真真是痴傻了一般的模样……
苏滢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容媛，身体下意识地朝她靠近了一步，试图在她已经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找到一丝丝她在伪装的痕迹，可才走近她一步，慕容媛突然从铁栏上松下一只手紧紧地攥住苏滢的衣袖，死死不放，动作极其用力，苏滢震撼着看着她，她身上的血迹明明还未完全干透，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间忘了挣脱，慕容媛便越发地动作狠厉，将苏滢的身体直直地拉进铁栏，苏滢这才反应过来，拼命地往回攥着自己的手，偏转着身子不让自己的肚子正对着栏杆，可慕容媛也不给自己机会，两只手都攥在了自己的一只衣袖，身体往后退，拼尽全力地用力拉，原本就瘦枯的脸颊因为五官全都扭曲在一起看得更加叫人害怕。
“李公公！来人！”苏滢再也忍受不住，张开嘴向着外面的方向呼唤，可慕容媛居然在同一时间大声尖叫起来，又发起了方才那般凄厉的叫声，“啊……啊……”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完全将苏滢的喊叫遮盖而过，不远处的李公公纵使听见了叫声，可在苏滢未进来时那慕容媛就已经因接到皇上赐死的圣旨而被刺激，苏滢又亲自交代了除非她本人传唤，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去，便也只是硬着头皮生生地听着，不敢动身。
苏滢一时未作防备，一只手臂以打横的姿势被她死死攥着，根本来不及使出全部力气抵抗，更别说声音会比她大声，她为了保护自己的肚子，额头上噙起了一层冷汗，两只手指尖都因用力泛得青白。
就在苏滢感觉终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天牢里忽然传来了嘈杂慌乱的声音，顾城深的身影忽然冲了进来，身后跟着李公公和一众侍卫，一看到苏滢和慕容媛两人之间的动作吓得顿时有些傻眼，呆滞在原地不知作何动作，顾城深的身影一出现在苏滢的视线里，苏滢终于下意识地松下一口气，顾城深飞快地上前就将她接在怀里，长腿一伸一脚将慕容媛踹向了牢房墙壁，发出震耳欲聋的“扑通”一声，苏滢也随之瘫软在顾城深的怀抱里。
顾城深眼睛里划过一抹沉痛，不由分说地捋起她被慕容媛攥住的那只袖子，上面一道殷红的勒痕霎时刺痛了他的眼，一双黑眸里布满了阴沉。
该死的，自己不过离开了多久，她这么快就能将自己置身于意外，还有胆子让所有侍卫退在外面不得靠近，若不是自己在见到雪莲鬼鬼祟祟地跟顾宇辰说话，一听到苏滢人在天牢他想都不想撇下所有大臣飞速地赶过来，他都不敢想象她会不会此刻已经被慕容媛攥到撞上铁栏杆，那样的话，他就是将慕容媛凌迟处死都不够解恨！
李公公在一旁也白了面色，战战兢兢地跪倒在一边，看着顾城深怀里的苏滢，忙不迭地磕头谢罪，紧张的程度一点不比顾城深少。
顾城深将苏滢扶好放在李公公的怀里，猛地站起来几步逼近牢门，一个横腿扫过去，“轰隆”一声，沉重的铁门霎时倒塌在地，激起了一地的尘灰，慕容媛被他狠厉的动作吓得蜷缩在了墙角，全身颤栗着，头发和身上被铺上了一层层的白灰，看上去，模样更加地狼狈。
顾城深三步并作两步地逼近她，一把将她从地上直接攥着衣襟提起，暴吼出声，“你到现在还敢动她，找死！”
“啊--啊--！”慕容媛只是吓得惊声大叫，苏滢顺着顾城深身前的方向望过去，才发现墙角处有一个大盆，大盆随着慕容媛方才挣扎的动作被打翻在地，里面装着的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
苏滢回头望向了一个狱卒，问他是怎么回事，狱卒连忙恭敬地回答，那是慕容媛每日的吃食，是各种动物宰下流的鲜血，皇上下令，除了这个什么吃的都不准给慕容媛，苏滢这下子才明白过来，这就是为什么她流了全身的血还能好端端地站着，更别说有这么大的力气妄想害自己撞到肚子毁了肚子里的孩子。
可是，苏滢一想到慕容媛每日靠喝这些鲜血活命度日，就觉得一阵阵的头皮发麻，想想她一辈子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顾城深这么对她着实太过残忍。
慕容媛还在鬼吼鬼叫，顾城深烦躁得不得了一把将她甩在地上，慕容媛只像块破布一样被扔倒在地，蜷缩成了一块，瑟瑟发抖。
顾城深还要对她动手发泄，苏滢连忙出声制止他，让李公公扶自己站起来，微喘着气走向顾城深的身旁，顾城深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大声地对她吼出声，“不要命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比玻璃还脆弱？”
苏滢听见他的语气明显地抖了抖，眼角都发了红，俊美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眸色幽幽深深，直直盯在她的脸上，苏滢却只觉得心里一抹异样的感觉划过，不由得低垂下了眼眸，贝齿咬住了一半唇瓣，心里针扎般地难受。
自己在他眼里，果真就如他所讲那般不堪一击？她说过多少次了，自己很坚强，他终究还是不信？……
那样受伤的目光看在顾城深的眼里又何尝好受？简直如刀剜一般，两人正各自怀着心思的时候，慕容媛忽地又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一把冲向顾城深的面前，双手合十便说便磕着头，声泪具下，鼻涕眼泪在脸上胡乱地淌着，“皇上，您放过媛儿吧，媛儿知错了，求求您……”
顾城深一双浓眉紧紧蹙成了结，低头看着她简直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眼底里划过一抹震惊，苏滢也同时复杂地看着她，踌躇几下，还是说道，“她真的疯了……”
她原本还有所怀疑，但是从刚刚到现在看她的一系列异常的反应，苏滢只觉得再对她做任何举动都是残忍的，难怪慕容清妍会是那种神情，难怪在自己暗示她会帮顾城深了结慕容媛的生命时，终究直接答应了。
顾城深的眼眸凛过一丝光芒，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狱卒一眼，薄唇抿成了线，而后阴测测地开口问道，“确定不是在装疯？”这女人是不是忘了丽妃那档子事了，她差点跟她一起同归于尽。
苏滢轻叹一声，低垂着眸靠在他的怀里，柔声说道，“不是。”
“不像？你是不是忘了？……”
“我没忘，”苏滢开口打断了他，一副虚弱地倒在他怀里的模样，像是已经累极了，“我刚才，想过逼她死的。”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打算，慕容媛永远是她生命中的一根针芒似的存在，她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太多，她也因为自己沦落至此，生不如死，就当做是给绿桃报仇也好，给她一个痛快让她就此解脱也好，顾城深要她死，她不肯，不是因为她怕，是因为她还心有不甘，她还存在妄想，就是因为先前顾城深给了她的误会太深，让她生出些无谓的执念，可既然如今活着也不会比死了更好，自己愿意成全她，给她一个机会，她没有那么傻，也不算良善，对自己痛下杀手的人，她从没有那个心思要去原谅，可她没有想到，顾城深能把她逼到这种地步，活生生地一个人把逼疯了，看着她这般的模样，只叫苏滢觉得像是顶了千斤的大石般沉重。
“叫人喂她喝下毒酒吧。”苏滢对顾城深开口说道，“不要再折磨她了。”
顾城深的眼里掠过一抹震惊，长眸深深地盯在苏滢的脸上，带着晦暗不明的情绪，苏滢的做法看似残忍，实则是想给慕容媛一个解脱，这就是他的女人，看似恨得要死，心里和嘴巴却永远是最软的。
顾城深手掌一挥，狱卒便扶了托盘上前，半跪在慕容媛的面前，一只手正准备伸过去灌她喝下毒药，慕容媛忽然使出全身的力气奋力将他推开，坐倒在原地，“呵呵”地冷笑起来。
那笑意让人毛骨悚然，低低沉沉的，苏滢抬起头看着她，她却先开了口，“我还没输，苏滢，你不会就这样幸福的，你休想！”
顾城深的眼睛里又凝聚起了怒气，苏滢伸出手制止顾城深的动作，直接凝视慕容媛的表情，她的眼睛里还是没有一点神采，也没有聚焦，只是抬起头平视着某个地方，自顾自地说话，“因为我会诅咒你，就算死了，我也会在阴曹地府等着你，到那个世界，我们再斗，别忘了，楚雪倾说过，你的孩子就算出生也会不健全的，我要诅咒他一辈子拖累你，就像你拖累皇上那样，你的身体，你以为还能再有别的孩子吗？皇上是天子，唯一的孩子是这副模样，你是要叫皇朝天下后继无人！你会背负天下百姓的骂名!到那时候，你以为皇上能保你多久，你以为皇上能容忍你多久，就连你的孩子，也会成为皇上的包袱！说到底，你真是自私透了，你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站在皇上身边呢？明明我才是应当成为皇后的人！你真该死，你真该死……”
如果说那日楚雪倾的话让她震惊，那么今日慕容媛的提醒，忽然让苏滢更加觉得心如刀绞。
顾城深脸色完全阴沉了下来，一个上前揪住慕容媛的衣襟，一字一句地在她面前，吐露着最冷酷无情的话语，“再敢说一句试试看！”
慕容媛的眼神这时候终于聚焦了起来，她呆呆地看着顾城深，脸上泪流满面，颤抖着嗓音，“皇上，你好狠啊……”
狱卒从地上站起，重新拿了托盘半跪在顾城深的面前，顾城深一个抬手直接挡下，蓦地冷笑一声，看着慕容媛，眼底闪过一抹狠意，压低着嗓音问她，“你想解脱吗？”
慕容媛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地睁大，原本毫无神采的眼眸，闪烁了一点微微的亮光。
顾城深唇角的冷意于是便更加地放大，仿佛是如她所愿，给了她多大的恩宠那般，一字一句地对她道，“朕，从来没有碰过你，一次也没有，那个晚上在你身上对你施宠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暗卫，朕用这招对付过死去的丽妃，不过朕只找了一个暗卫给她，对于你，你既然自恃是从宰相府出来的，身份尊贵，朕自然不能怠慢你，朕的整个暗卫部，无一不漏，都尝过了你的滋味……”
顾城深的话一说完，便从她面前站了起来，从狱卒手中接过托盘上的毒酒，弯腰放在了她的面前，冷眼地睨着她脸上的表情变换。她只是震惊的看着顾城深，无比地震惊，嘴巴和眼睛张大着，一张一合地，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苏滢就站在他的身后，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划过了一丝心痛，不是对着慕容媛的，而是对着自己，还有顾城深的，她曾说过楚雪倾的死是飞蛾扑火，她突然觉得，顾城深就是自己的火。
他狠厉如此，就算说泯灭人性都不为过，可是她，偏偏就爱上了这样的一个人，爱上了她命理的劫。
顾城深似乎是察觉到了苏滢的目光，看到她的神色后，黑眸沉沉地定在她脸上，然后朝她走近，揽着她的肩膀就朝门外走去，越过狱卒时，狱卒出声问了他一句，"皇上，慕容媛接下来如何处置？"
顾城深的脚步停都没停，"她不会不喝。"
苏滢任由他抱着自己离开，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不由得微微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