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海浪把轮船摇摆得像个波浪鼓,而任柯这时就像一只波浪鼓上的跳蚤。他紧抓着船舷,把刚吃进去的午餐都吐到了海里,可是呕吐仍没有停止,他感觉把自己的胆汁都快吐尽了。
这是他的第三次出海。自从那年参加了业务培训,第二年就在邻居的帮助下上了船以后,他的呕吐就开始了。有一次他向一名老水手讨教,问为什么他们不晕船,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老水手说,其实真的没有好办法,只有让它去晕。直到把大脑中负责晕船的那根神经晕麻醉了,一切都会风平浪静了。任柯很想自己大脑中的那根神经麻醉,可它偏偏“众人皆醉我独醒”,把任柯折磨得连口水都不敢多喝,恨不得在喉咙里安装上一道闸门。
任柯咬着牙坚挺了半年,老板没有给他一分钱,因为他是生手,所以,免费让他实习就不错了,好在管吃,不用自己掏钱,这才让任柯不至于陷入尴尬的境地。其实他身上已经没有钱了,为此,他连香烟都早戒了。
终于上了上岸的日子。任柯用仅有的一点钱买了一张车票,回到了老家。他希望能碰上广财,把李克的钱给讨回来,然后自己另谋出路。正像鲁兵说的那样,这活儿不是谁都能苦得下来的。只要把李克的钱还上,自己培训借鲁兵的万把块钱问题就不大了。
在转车的时候,他用公用电话给甲子打了个电话,问了几个战友的情况。他没有勇气打电话给李克,也没有勇气打电话给鲁兵。如果说打电话给前者会感觉难堪之外,那么打电话给鲁兵同样会不好意思。当初鲁兵就告诫自己,船员不好当,结果自己硬充英雄好汉。况且自己多次用语言伤害人家,最后还是多亏了人家的资助。唉!想到这里,任柯感觉自己做人真是失败!如今,身可以靠岸,心却无岸可靠了!
回到家的时候,才知道广财仍然没有回来。任柯感觉有点绝望,骑着自行车跑遍了广财所有的亲戚家,也没有得到一点儿有用的消息。在自己的家门前,他不知何去何从,现在这个样子回A城,不仅“无颜见江东父老”,而且还无法立足,没有了经济来源。想来想去,只有继续去跑船,哪怕是死在船上。现在生活的意思,其实就是活着,生活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来驾驭着自己,一点也由不得自己,没有一点儿选择的余地。
他想起以前那些在军营的那些日子,是多么令人回味的一段时光啊!如果那时不浪费光阴,多学点本领,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唉,可惜呀!我竟听不尽朋友的劝说,自以为是,总感觉明天会更好!好日子并不是等来的啊!为什么人要等到日子过去了,才能感觉它的美好!
在家里熬过了几个月之后,他又找到了上船的机会。这次找到的这条船比较大,感觉比上一次好了一些。只是老板开的薪水比较低,每月只有一百美元,多一分都不肯给。任柯恨不得把他那圆乎乎的胖脑袋给拧下来。老板在看过了他的证件后,不屑地往桌上一丢,像你这样的新手,我要你就不错了,你爱来不来!任柯小心地自己的证件收了回来,点头表示同意。人在这种境况下,很难张扬自己的个性。你可以潇洒地选择离开,但是事实是难以潇洒地做出这样的决定。
其实,在A城打工,也未必只拿这点钱,但任柯还是决定留在船上。漂泊在海里也好,远离陆地,远离熟悉的人和事,远离自己的过去,远离无尽的烦恼……任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想逃避,逃避现实,甚至是逃避自己。
这次跑的是内海,船到广东某港口就靠了岸,要在这儿休整一些日子。任柯与其他水手一起上了岸,很快融入到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里。
“喂,甲子,我是任柯。”任柯在一个灯光暗淡的酒吧里,给甲子拨通了电话。
“你好,任柯,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S城,你们现在怎么样?”任柯问。
甲子知道任柯所谓的“你们”并不是在单问自己,于是说道:“还可以,晁显回A城开店当老总了。”
“哦,是吗?那其他人呢?”对于任柯来说,A城是自己唯一心岸,虽然这岸似乎很遥远,一时难以靠近。
“鲁哥当科长了。”
“这我知道,上次你告诉我了。李克呢?”
“他不太好。”甲子犹豫了一下,低沉地回答。
“他怎么了?”
“哎呀,你别问了,我不知应不应该对你说。”
“李克他怎么了,你说呀!”任柯焦急地追问道。
“他可能快不行了,肝癌晚期,正在联系换肝。”
“什么?你再说一遍!”任柯对着手机吼叫道。
“肝癌晚期。”甲子说,“现在正联系换肝,还不知情况怎么样。任哥你在哪儿呀?要是方便就回来一趟吧……”
“……”
甲子等了半天,最后听见电话“嘟嘟”地一阵忙音,就放下了电话,他不知是不是应该对任柯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