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的焦眼」,一个公众号的名字,一个认证微博,博主就是外号焦眼的成功记者了,遇见世界上生活着的不同的人,记录人世界各种不同的面相,聚焦每一个人。焦眼,这也是周少琢老板的网名。
网友评价焦眼有着毒辣的眼睛,笔尖还不失深情,是侠之大者,他不但会出文章,有时会出视频。但焦眼毕竟还是个凡人,是一个精心修剪胡子,戴着「林的伯哥」牌眼镜的中年叔叔,他很聪明,很成功,却没有三头六臂,不是百目仙人。所以在他名字的庇佑下,有几个替他撰稿的人,焦眼叔老讲,这就是自媒体的新时代,我们是新时代自由的发声者呀。世界正在消失,正在发生,正在走向未来。这是「月亮上的焦眼」的座右铭,是焦眼叔要了解的事情。
周少琢就是新时代自由发声者的其中一个,换句话说,她是焦眼手下的一名员工,一个不被网友们看见的人。
发声者,她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听见这三个字,觉得自己用笔尖推开了多么好的一扇大门啊,华丽又不失真挚。可等待的是自由的感觉?不不不,周少琢觉得等待她的是无穷无尽的恶心才对嘛。
今天要去见的是某行业龙头的孙子。这是一个传统行业,称霸前朝,现在却被年轻人遗忘得差不多了。或者说,它造成的无数词汇仍旧存在,无数角色、脸谱仍然存在,本身的演绎手法却不再流行了。可要是说起这位行业龙头齐家,在晚清民国时期都是大名鼎鼎,红楼梦也四大家族,这个行业也正好有四大名师。
他的孙子,自然也是气势逼人了。
采访之前,这位齐家孙子挺着绝大的肚子,穿着肩头带黑钻的黑色短袖,先带着周少琢游历了一圈美术馆一层,因为这里正在展出齐孙子先辈的遗物,件件都是珍宝,大部分都是孙子拿来的。
“我考考你。”齐孙子如此说道,问出不少问题。还好周少琢提前看了不少资料,做了不少准备,倒是没显得太过无知,她一向是那么较真的人。但可能正因为她没有显得太无知,孙子便失去了发挥知识演讲的空间,一下就不大高兴了。
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就可以进入正题了,周少琢本来这么想着,结果倒好,齐孙子嫌弃周少琢选的采访地方太「局气」,先提议吃了一个涮羊肉不提(怎么能不提,单单一盘冰镇羊肉就花了周少琢128元!),又提出到他熟悉的、舒服的、私密的地方进行采访。
于是,周少琢就来到了这个不伦不类的、商务的KTV。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采访对象带到这种地方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三个豪华果盘。”
……
“您对您的先辈还有印象吗?生活在这样一个世家,成长过程中有没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经历?”
“当然有不同了!您知道吗,我爸爸小时候啊,我爷爷家院子里是有湖的,我爸爸老在里面划船呢。”
……
“一瓶红酒。”
齐小孙子高歌一大首。周记者,您唱吗?不,不了,我不是来唱歌的。哎哟喂,要学会用公费玩嘛。孙子的歌声非常雄伟,也非常聒噪,周少琢听得不停抖脚。
“您从小受这方面的熏陶肯定很多吧,能讲讲吗?您父亲有没有让您子承父业?”
“当然有了,我去上学,谁不知道我爷爷啊。”
“世家的名号,有鞭策您更加努力的去学习吗?”
“当然有,不过我要是做错了小事谁也不管我嘛,学校老师的老师的老师都给我爷爷磕过头拜师呢。您知道,我爸爸小时候家里吃虾,吃饺子,都一个一个地煮,吃了再下,吃了再下,这才叫个新鲜,我只喜欢吃这样的。”
“噢,您吃这个果盘不是现切的,您也吃了。”
还吃了三盘,周少琢不耐烦起来。齐小孙子侧眼看了看她,假装去点歌。
“妹妹,当记者多久了?听你说话,南方人?是上海的吗?”
“嗯,现在接受采访的是您嘛。”
话说到此,采访越等于进行不下去。齐小孙子又开始唱歌,周少琢也放弃了,她忽然有了一种毁灭的快感,这个行业消失就消失吧,她为什么要为眼前这样的人作传?看看复古老电影不行吗?人们应该记住的,是那些在乱世中仍然在坚持做喜欢的事的人,而不是资本的后人。
「老板,进行得很难。」她发qq说道。
「加油啊,你可以的!温柔一点嘛!耐心一点!」老板温馨答道,全是感叹号。「你肯定又嘲讽别人了是不是?要忍耐啊!」
周少琢长叹一口气,像个干巴巴的老头,怎么忍?为了稿酬忍。于是,她只好问了起来。
“您认识张之良老师吗,也是齐派的。我刚采访完他,他一直兢兢业业演出,特别诚恳。”周少琢没有说谎,她很敬佩那位纯粹的张老师,可是张老师名气不够大,文章排版肯定只能在齐小孙子后面。
“怎么不认识啊,我算他师叔呢。”其实孙子想说,他算个什么东西?
周少琢问,齐小孙子又开始答,永远是那样的答非所问,一个人问的是行业的繁荣与衰退,作为接班人的感受,一个人答的是祖宗的奢华,明星的待遇,大清没亡的时候可真好呀!周少琢真想把这一期的标题写成:您真给您祖宗丢人!但不行,她回去还要绞尽脑汁把这篇文章写成传承的标杆,否则就会被大骂一通,过不了老板的检查,老板过不了上面的检查。
这就是她撰稿以来时常有的遭遇,精华舍了,糟粕去了,剩下的得靠编。想到回去又要干这种事,她的内心只剩下痛苦了。
“我走啦周记者,你也走啊,不然一会堵死你。s”
“麻烦您了。”
“不麻烦。”
当然不麻烦,白吃白喝的是你,出名的是我老板,编织谎言的是我。
终于,终于,齐小孙子终于夹着公文包走了,这种人腋下的公文包里是什么东西?厕纸吗?周少琢独自累瘫在KTV里。包房还有一个小时到期,黄金时段,花了不少钱,她得呆在里面好好休息一下才行。她打开电视上的原唱,比起齐小孙子唱的说的,这简直是最干净的天籁之音,
老板的信息来了,因为周少琢刚把费用报销过去。
「少琢,你这采访怎么花了这么多钱,严重超支,你也承担一点吧。」
意思是要从我的稿费里扣。本来就不多,这下更少。原来算是周少琢请傻逼吃饭。凭什么啊?她打出这三个常说的字来,还没发出去据理力争,门却忽然被撞开了。
一个刺猬头破小孩自顾自进来,蹲在了门下面。
周少琢看着她,非常平静,说实话,她经过最初的惊讶,还松了口气。因为只要不是齐小孙子,任何人进来都行。
破小孩瞅着头顶玻璃窗,脸色相当难看,相当恐惧。
她冲着周少琢做了一个噤声的经典手势。周少琢懵懵的时候,手机震了。
新兴手机软件打车的截图,齐小孙子发来的,目的是报销路费。打的是新出的种类,专车,几公里路,竟然要124块。
一股血冲向周少琢的脑门。
狗杂种,有文化的人不该这么说的,但她实在是一丁点都不想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