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下来,倒觉得这姑娘飒爽,单纯可爱得紧。
我回去时问莲织。
莲织说是我们探消息的人,被一神秘人半路截下了。
那女子背后之人定然是个大人物,我立时愈发断定。
过了几日,同那姑娘熟识了。
我得了空便会邀请她来财通酒楼吃茶赏花聊天。
她说她自出生时娘亲便死了。
她也不知晓她的父亲是什么人。
只是有一位奶娘自小便照顾着她。
而也总有一个神秘男人每逢她生辰便来看她。
“那姨娘可是金陵人?”
姑娘蹙着眉百无聊赖的用汤匙搅着甜粥。
“听凌阿母说,是金陵琴棋书画精通的贵女。”
凌阿母便是姑娘的奶娘。
我碰上过几回,知她是个聪明谨慎的女人。
所以“贵女”这句应当是说了谎话。
这段日子过的甚是快活。
乃至于教我好几回都差点忘了正事。
而这年初夏时,那位姑娘却病了。
先开始以为是风寒。
可麻黄桂枝……煎了好几日。
第五日我们找她去玩耍时。
她已然面色苍白的不能下床了。
医师收拾着药箱对我们道,
“是肺的问题,沉疴绝症,实在无力回天了。”
我看着姑娘灰白的脸,实在痛心。
“可我家妹妹自幼并无疾病。”
“这风寒怎么却成了沉疴绝症?”
老医师叹了一口气,索性不再遮掩。
“风寒郁肺,有风集于肺部。”
“以前也不是没提醒过,只是……。”
“姑娘还是准备准备吧”
他最后这话没有说出来。
但我们大家却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素来冷静的凌阿母也慌张了起来。
她手颤抖着,叫来打手陈阿五快马加鞭去通知贵人。
我的心一瞬也酸涩起来。
我紧紧攥着姑娘的手安慰她。
“姐姐陪你,你按时吃药,一切都会好的。”
可姑娘却猛然咳出一大口血。
大约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
她清醒过来,对我道。
“姐姐莫再安慰我了,可否将凌阿母叫来。”
“我,我有点想见阿爹了。”
“凌阿母——凌阿母!”
我急忙去唤,早已泪如雨下。
这年仲夏不过十日。
姑娘还未来的及见生父,却终究是死了。
也是这年仲夏。
一日我偶然去姑娘的院中探望凌阿母时。
见到了姑娘所说的那位神秘人。
缎绿的锦袍,长眉阔目。
或许是因为思念爱女,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走出房看见我,愣了好半晌。
“见过伯父。”
这位神秘人在金陵待了三日。
等到第四日的时候。
他却破天荒的来找到财通酒楼说是要见我。
我们在顶楼一处僻静的房间中坐下。
神秘人呷完茶开口问我。
“你是这酒楼掌柜的表亲?”
“是。”
过了许久,又问我道。
“金陵城到底不比阙都。”
“姑娘可想去瞧瞧都城的风景?”
他举手投足气度不凡。
那玫玉扳指在指间透着温润的光。
我扑通一声生生将膝盖磕在了地上。
“民女,拜见陛下。”
我颤抖出声,这件事我在阙都时是有过耳闻的。
当今皇帝下金陵
曾对金陵花楼中一女子一见钟情。
可等到来年,皇帝陛下欲将这女子引入宫时。
却月坠花折,只余下心上人冰冷的坟冢。
这事当时在阙都传得风靡。
是一段令无数人唏嘘的风花雪月。
却不想竟如话本子一般,还有后续。
不敢再想,此刻我低低的俯下头。
入目是膝上大片天青色的布料。
我的心即将生生跳出来,身体却只能岿然不动。
“起来吧。”
皇帝终于道。
他蹲下身去抬起我的脸瞧了许久。
我知道,他在透过我的脸,望向另一个女子。
只有在这里,他的眼里才充满了悲戚。
“随朕回阙都吧。”
皇帝道。
这一年的秋天来的格外早。
亦或许是因为在江南待久了。
我倒有些不适应阙都的秋了。
最终我并没有顶替我侄女的姓名。
成为众多秀女中的一位。
因为那位姑娘的缘故。
计划要比我想象的更顺一步。
我顶了宁安公主的身份。
成了皇帝养在外十几年的私生女。
名正言顺的入了宫。
后宫亦是明争暗斗之地。
所幸公主的寝殿并不与嫔妃们的一处。
这倒省了我许多麻烦。
而因为随皇帝来阙都的时间紧迫。
我的儿子便只能交由莲织看着。
她照看着,我也放心。
我是在宫廷的长廊上碰见顾长安的。
那日赶巧了要去赴怜妃娘娘的约。
而顾长安随他母亲来。
刚好也要去荣贵嫔那叙旧问候。
我们在长廊上眼对着眼,一时各有心思。
少年意气消失的极快,几年未见。
从发冠至靴底,顾小侯爷变得愈发沉稳起来。
这是我曾经的夫君。
今我看着他,却像在瞧一个陌生人。
“你是谁?”
这一瞬对目不过一息。
我略有不满的撇向长平公主。
皇帝陛下千般维护骄矜放纵养大的女儿。
我如今的性情。
照的全是那位不幸早夭,和我容貌相似的姑娘演的。
我微抬了抬下巴,心里却在想。
还好今日秀玉并未跟着我一同过来。
果然,这颇显矜傲的一声一出。
长平公主和顾长安同时又愣了几许。
暗暗舒了一口气。
这时我身边的小宫女才忙过来附耳。
“殿下,这是永宁侯夫人。”
“今上的胞妹,长平公主。”
“啊,原来是姑姑。”
我弯眉笑起来。
“婉意见过夫人。”
萧婉意,这便是我如今的名讳。
算算时日,我在宫中待了已差不多有半年。
因为要尽量扮演起妙龄少女来。
故这半年中别的未有什么成效。
我倒是习惯了每日被秀玉变着花样打扮的花枝招展。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闲暇逗乐的时光飞快。
而终于在十二月底时,阙都迎来了第一场雪。
同这场扬扬大雪一同来的。
还有当年被父亲送进宫的二表姐薛贵妃难产。
以及和礼部侍郎袁榛被流放的消息。
世事巨变,老皇帝还未年迈。
大燕朝中却已经分为太子和邕王两派党羽。
而被流放的礼部侍郎袁榛。
恰好便是往日极力拥护太子的一员。
皇帝陛下这一举动令朝臣们遐想非非。
舆论一时四起,都言今上这是打算废太子了。
可我却并非这么想,因为这张脸的缘故。
皇帝时常也来探望我。
他时常静静的打量着我,对我说真像。
他并非是在看我。
甚而也并非是在透过我的面容,去怀念真正的萧婉意。
我近来听闻,顾长安大招同我相似的小妾一般
我知道,尊贵如这人。
心底里却也有一处明明如月的地方。
情浓时的离别,对于男人来说最为圣洁。
所以我偶尔也从皇帝的嘴中知道。
他并非想废太子,且最重要的是。
他对那个独揽大权的首辅大人并未有好感。
我替父亲感到了些许惋惜。
父亲心高气傲,近几年尤是,他位高权重。
便总会无意表露出来陛下倚重于他的意思。
他拥护邕王,而此次陛下又贬黜了袁榛。
便愈令父亲有些飘然起来。
顾长安近几日常来宫中。
我的帕子丢了,丢在了花园中。
行至半途我带着秀玉分了两头去寻。
却冷不丁又撞见了顾长安。
“公主殿下。”
他恭敬的对我行礼。
“我的帕子丢了。”
我硬着头皮道。
“这处怕是未有,我去别处再找找。”
“殿下。”
我回身正欲逃走,却被顾长安叫住。
“臣方才拾到一只帕子。”
“不知是否是公主遗失的那只?”
我步子一顿,转过头来。
那方鸳鸯绣帕此刻正稳稳的躺在他掌心。
真是……命运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