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隅说着,夏西细听着。
杜衡站起身灿然一笑。
“念叨我虐待媳妇儿。”
“不给她看病吃药,快养死了。”
后来我才知道。
那天是他高中状元的日子。
十年寒窗苦读。
一朝高中,却扔下所有带我出逃。
如今为了将我救回来。
更是日日夜夜被我吸食惊起,以血喂养。
明明还是有匪君子的小傻子。
如今已然变成了一个中年人。
他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那天醒来后,我刚靠近就知道了。
否则我怎能好得这么快。
我第一次感受到阿姐说。
若是碰到一个人,心甘情愿与你结契。
你应该放了他。
世间男子多薄幸,逢场作戏无真情。
可见,真情难得,良人难求。
悠悠踏出门。
遇到隔壁的婶子,挎着布篮也走出来。
看到我眼睛一亮。
“姑娘,你终于醒了?你父亲呢?”
“大娘,那是我相公。”
婶子一愣,脸上露出几分诧异。
“啊,啊,哈哈,对不起啊。”
“婶子眼拙了。”
“看他对你尽心尽力的样子,我还以为……。”
“哈哈……。”
心里的难过层层叠叠。
下山不过几月,我却好像已尝遍人间百般滋味。
难怪阿姐说,不要做人,做人一点也不好。
我也……后悔了。
“怎么站在风里?”
我回头,杜衡一身短打。
半截腿露在外面,肩膀上挑一幅扁担。
筐子里,装着一些鸡零狗碎的玩意。
我几乎无法将他。
和那个月下,闯入庙中的白衣少年联系起来。
见我看他,他略微有些局促,放下扁担擦擦汗。
“我……我找不到活儿,只能,只能……。”
我快步上前给他擦汗,努力遏制语中的哽咽。
“小傻子,我是妖怪。”
“妖怪都是可以呼风唤雨的。”
“哪里需要你做这些儿活儿来挣钱。”
“黎黎。”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
“我想跟你,过普通平凡人的生活。”
“我们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好。”
一辈子……。
他知不知道,妖的一辈子,有多长……。
“好。”
可我还是答应了他。
因为,我也想要这样的一辈子。
这里叫安宁镇,是真的安宁。
民风淳朴,人口稀少,特别适合我们。
我与杜衡,像一对普通夫妻一样。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原本当走街串巷的货郎。
后来因为会算数,在镇上的酒店算账。
总算是将磨破的掌心,一点点养了回来。
唯独我坚持一点,就是晚上我们分房睡。
我不能再让他靠近我了。
病中已经养成了习惯。
若是他靠近我,我就会无意识的此时他的阳气。
“你不让我靠近那些人。”
“是因为那其中有一名女子,是你的同类吗?”
我惊奇。
“你怎么知道?”
杜衡叹一口气。
详细的跟我说了我才知道。
原来那段时间,我和她都太过放肆。
不说尚书府,光是京城里就很多年轻子弟。
都一夜变老,最后死亡。
这事儿引起了官方注意。
皇上秘密下令排查。
很快就查到了那名女子的头上。
但那女子被抓后,尚书府还在死人。
于是她供出了我。
是杜衡一直在坚持抗争。
尚书不想让事情闹大。
便也没有再招人进府。
原本杜衡受制于人,答应了要娶宋玉。
可没想到高中那天,宋玉心中害怕。
悄悄找来高僧想收我,若杜衡再晚来一会……。
“黎黎,你不知道。”
“当我闯进来,看到你在地上的样子。”
“那时的我,有多害怕。”
他紧紧搂着我。
“我不在乎你是妖,我认定了你,就是你。”
我窝在他怀里闷闷说。
“那天,我就是轻轻推了一下宋玉。”
“我没想到她撞到了。”
“我知道。”
“其实我也挺抱歉的。”
“还有,我不是要去勾搭那些人。”
“那些男人最后都被我吃了。”
“……我知道。”
“我没有对不起你。”
杜衡笑起来,胸腔一阵阵震动。
低下头在我额头一吻。
“我都知道了。”
我从不信人间因果缘分。
可这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人。
能够与他长相厮守的人。
后来我问他。
你是怎么知道,我叫黎黎的?
杜衡跟我说,是那个女人说的。
这是杜衡利,用其尚书侄子的身份。
在那女妖魂飞魄散前,特意问的。
因为他想知道,我叫什么。
这样以后也好称呼。
街上贴了一张告示。
是一位母亲,在寻找自己失踪的儿子。
字字泣血,杜衡在告示前站了很久。
我想,他的母亲一定是真的很想他。
才会让告示,贴到这么远的地方。
“杜衡,我们成亲这事儿。”
“是不是还要拜父母啊?”
我装作不经意,在饭桌上提起这事儿。
杜衡僵住,半晌说不出话。
“杜衡,我们回家吧。”
“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不用了。”
杜衡摇摇头。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我微笑着看他,吃完饭然后倒下去。
他的皱纹已经很明显了。
脸上尽皆风霜的痕迹。
街坊邻居都在悄悄议论。
为何我看起来年轻貌美。
反倒是自己的相公。
老的像是早已过完了一生。
我平静地收拾好东西。
雇了辆马车,摇摇晃晃回到京城。
站在吏部尚书门的牌匾下。
我发一会呆,平静地上前叩门。
门开了,小厮看着我一脸迷茫,我笑道。
“我把杜衡还回来了。”
小厮惊恐地睁大眼,跌跌撞撞跑进去。
不一会儿灯火辉煌。
我看到一个年迈的身体,在旁人的搀扶下冲过来。
冲过我身边,撩起马车一声惨叫。
“我的儿啊。”
随即回身很恨瞪着我。
“妖女,你害我儿至此,我不会放过你的。”
透过人群,我看到曾经那个道士。
仙风道骨,是个真正的大师。
无所谓的耸耸肩,还说什么呢?
对着他们,我无话可说。
该说的,我已经和杜衡说完了。
道士反而不如之前那样严肃。
而是微微叹口气走上前,我忽然开口。
“大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如果我注定不容于世间,世间为何生我?”
大师拧眉,一时无法回答。
我回头看看紧密的车帘。
那妇人警惕的挡在车前。
明明年迈体弱。
我大概一根指头,就可以放倒她。
却偏偏她护在车前,没有惧怕,只有愤怒。
“人妖殊途,何况你犯下许多罪孽。”
“来生,愿你做个普通人。”
“我会为你祈福。”
白光闪过,我似乎看到了曾经的寺庙。
冷清清的,那有蜘蛛,还在无聊的吐丝。
只是……早已不是原先的蜘蛛了。
再见了,小傻子。
杜衡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似乎有什么人什么事发生。
可他睁开眼。
面前只有哭的眼睛红肿的母亲。
“娘,我怎么了?”
杜夫人哭的涕泪横流。
“儿啊,你生病了。”
“从你中状元那天开始的,如今你醒了就好了。”
杜衡茫然,他记得自己中状元了,然后呢?
他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偏偏,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沉默着坐在床头,门开了。
一女子翩然而至,含羞带怯递给他一碗药。
“表哥,你醒了。”
他认得,这是他的表妹,宋玉。
“有镜子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要镜子。
众人一愣,给他拿过镜子。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年轻俊朗。
与过去一般无二的面容,忽然颓然的放下。
没什么不对。
娘说的自己病了一场,如今醒了。
只是心里,为何空落落的。
窗边,一盆花忽然绽放,他看着,慢慢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