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的风如同在冰场上表演的体操选手,旋转舞动着从两人之间穿过。金多宝把饮料握在手里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轻声说了句“谢谢”,便扭身离开。
邱天看着她离开的样子禁不住想笑,却感觉肩膀被人从后头勒了下,接着耳边传来五音不全的歌声:“怎么大风越狠……我心越荡……”
邱天向后一击肘,把人给推开:“别在我这儿荡。”
王希临捂着肚子装疼:“谁荡啊?你当我瞎啊?刚才踢的时候你就故意把球往场边带,还一直瞄人家姑娘,比赛完了就跑到人家姑娘面前送水献殷勤。啧啧,我告诉你爸去!”
“希临啊,一起吃饭啊!”邱天的爸爸大约听见人叫他,朝着两人的方向招呼。
“好的,邱老师!”王希临挥了挥手,往身上套了件背心,又去招惹邱天,“谁呀谁呀那是,你女朋友吗?”
邱天冷冷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王希临是古桂的前锋。今天邱爸组织校队的队员踢球,将儿子也叫了过去。为了势均力敌,邱天便打电话把这个俱乐部里他还算比较熟的同事叫来助阵。王希临球踢得倒是挺好,话却怎么这么多呢?
王希临哼了一声,继续唱他那走调走得九转十八弯的歌去了:“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放纵……”
邱天往嘴里扔了一颗已经有些融化了的黏糊糊的水果糖,这伙计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队里的人没事的都去吃饭了,一行将近二十个人,半数都光着膀子,惹得路上来往的行人好奇地观看过来。等到了烧烤店里,组桌子、搬椅子时又是一通喧嚣。
金多宝就坐在烧烤店对面的麻辣烫铺子里,抬眼就能看到邱天。毕竟在一群不穿衣服吹牛打闹的人里,衣衫齐整安安静静地坐着的就他一个。
她挑了串丸子吃,咬破的瞬间才发现是夹心丸,热油喷出来,烫得她抽了张纸巾就赶紧吐掉。她用舌尖舔着口腔上颚,感觉牙根处好像被烫破了皮。
她皱着眉头,犹豫地看了一下手边的那罐加多宝。自打这个东西出名以后,她就没少被同学拿着逗乐。高三那年,功课压力特别大,有天晚上她又被一个男生喊“加多宝”,压力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她当时就坐在座位上哭了起来,却并不出声,只是坐得笔直,看着黑板上地理老师画的那堆山谷山脊哭得停不下来,吓得那个男生差点给她跪下,就怕她忽然想不开跳楼什么的。
那天她是哭着回家的。那男生吓得跟在后头跟了一路,跟到她家门口的时候,自行车都来不及停就赶忙跑到等在小区门口接金多宝的金妈妈面前,惶恐地承认了自己把人气哭的过错,倒是被金妈安慰再三,说没关系。
后来金爸说要去给女儿改名字,金妈不同意。“多宝”这个名字是金家爷爷取的,说是大俗即大雅,而且男女都能用。金多宝还没生下来,爷爷就病逝了,金妈认为这个名字是金爷爷给孙辈留下的唯一纪念,不能随便改。
金多宝哭过了,也就消气了,也不再提改名的事,只是每次看见气哭她的那个男同学都要瞪两眼。
“咕咚咕咚”,两口下肚,热辣的口腔里很快就弥漫着一股清凉甘甜的感觉,连被烫破皮的地方都疼得不那么厉害了。她还是头一次喝这种饮料,没想到竟意外地好喝。
金多宝喊了老板来数了签子,付了钱就打算撤退,临走前忍不住又看了对面路边一眼,这一眼正对上邱天看过来的目光。他若无其事地冲她笑笑,金多宝却有种被人撞破偷窥似的局促感,点了点头就赶紧离开了。
目送她离开的除了邱天,还有吃着毛豆的王希临:“哎,那不是你女朋友吗?”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小心毛豆呛到鼻……”
“啊——”
“你看,我就说会呛到鼻子里的。”
王希临狼狈地抽了一堆纸巾擤鼻子,觉得队里的这个新队员真是乌鸦嘴。
无所事事的金多宝似乎找到了一种可以把假期过得丰富多彩的方式,她决定每天下午都要去操场看球。除了邱天,另一队的那个前锋好像也挺帅的。
美色可餐,她可要趁着假期好好补补,省得她妈总念叨她没胸。
可惜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天,她就再没有见到过对门那个男孩子了。虽说他吃得挺多,还挺不客气,还送她加多宝,可是人长得帅啊,长得帅的男生有点缺点也没什么嘛。
操场上还是天天有踢球的,但都没那天比赛的状态,懒懒散散的,只是玩儿而已。
她躺在床上下载了一个最近很火的手机游戏玩,玩到不充钱便玩不下去的时候就卸载了。她记得有个作者说过:“免费玩家也是游戏商提供给人民币玩家的一种服务。”
想到“作者”这个叫人又爱又恨的名词,金多宝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她伸手拉过笔记本,盘腿靠着床头坐好,将电脑放在腿上就开始拉列表,一个个地催稿。
锦鲤:每日三省吾身:今天码字了吗?今天码字了吗?今天码字了吗?
小布爱吃西瓜:一心为祖国母亲庆生,不敢有半点不恭敬分心做别的事。
锦鲤:你明明在专心搞对象。
小布爱吃西瓜:为祖国添丁造人是为社会主义大繁荣添砖加瓦,你这种没对象没性生活的单身狗是不会懂的。
……好气哦。
锦鲤:每日三省吾身:稿子写完了吗?稿子写完了吗?稿子写完了吗?
山夕惟:宝宝大姨妈,在床上翻滚……
锦鲤:你上次大姨妈才撤离十一天,我有小本本。
山夕惟:是啊,十一天前是我大姨妈,现在是宝宝大姨妈,我有三十七种人格。
锦鲤:你的主治大夫好闲哦,数出了你那么多人格。
山夕惟:其实我有码字,我的第二十四人格正要叫女主堕胎然后跟可能是她表弟的家伙在一起。
……好气哦。
追了一圈稿子,最后得到了几个不痛不痒的保证,却见识了这群人丰富多彩的假期生活。她终于决定不能继续躺在床上发芽了——她搬到沙发上躺去。
天一日凉过一日,就在沙发上的毛巾毯变成长毛毯的时候,假期终于要结束了。见到室友开门进来的瞬间,金多宝甚至想上去给她一个拥抱,却看着她一身的风沙尘土,最后作罢了。
室友小云刚从敦煌回来,晒黑了一些。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相框似的东西,上头黏着飞天的塑像,说:“送你的。”
金多宝和小云还不算熟,没想到还能收到礼物。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金多宝决定不嫌弃她那身带着沙土的衣服了,蹭过去抱了她一下:“谢谢哦。”
和成天无所事事的金多宝不同,邱天这一周的训练排得满满的。很多时候,就算训练完了,他也会留下来加练。他已经提前从教练那里知道了,自己会在下场比赛的首发名单里。禁赛两个月,他都快忘记赛场上的感觉了,因而需要不断加大训练强度,让自己尽快找到节奏。
转会之后有一条最明显的好处就是离家近了,他可以在训练的间隙抽个空回家一趟,然后第二天一早再赶在上班高峰前溜回队里。
和教练打了声招呼,邱天坐在更衣室里发了会儿呆,然后换上衣服,把球衣塞进柜子里,往外走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动静。天色已晚,更衣室外头的有条小走廊,关着灯,他看不清状况,却也猜得到大概是有人在那里亲嘴,便将手放在嘴边吹了个哨,大步离开了。
不是晚高峰,地铁上甚至还有些空。邱天坐在位子上看车窗里映着的自己,看车开起来时外面连成一条线的光,看动物公益广告牌。
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长长的披肩发,浅灰色的针织衫,藏青色的牛仔裤,他嘴角一扬,走到那个正在看线路图的女生背后,一只手抓着头顶的吊环,也凑过去看地图。女生感觉身后有人,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呃,认错人了。
他松开吊环回去,刚才的座位已经被人坐了,只好倚靠着车厢壁站着。
看了看时间,八点多了,似乎并没什么理由敲人家的门。他脑海中单曲循环播放着王希临那穿耳的魔音:“怎么大风越狠……我心越荡……”
好像心里真的有些荡,果然还是训练强度不够,才会有空瞎想啊。
金多宝刚从公司办的书展上离开,饥肠辘辘地下了地铁,看到有店家在搞活动,买手抓饼送气球。虽然这个活动力度实在让人不想吐槽,可看着香喷喷的培根煎蛋裹在酥软的饼里的美好模样,她还是觉得口水直流,忍不住便买了一个。金多宝一手提着手抓饼,一手抓着个笑得很智障的兔子气球,抄小路往家里赶,急着回去填满肚子。
走到楼下的时候,她就有些纳闷,今天怎么格外安静?进了楼道,跺了好几下脚都没见灯亮,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停电了。
她努力让眼睛适应楼道里的黑暗,摸索着上了一层楼,还是觉得太黑,便将兔子气球和手抓饼用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算打开手电筒照明,还没点开,就觉得身后射过来一束亮光。
邱天是接到邱妈的电话才知道停电的。他正打着手机电筒往上走,黑黑的楼道忽然出来一个人影,那人一转身,被光照出来的赫然是个硕大的兔子脸,还龇牙冲着他诡异地笑。
他汗毛瞬间立起来。正在这时,兔子脑袋往旁边偏了偏,金多宝也打开了手电筒,亮光照在她的脸上,虽然有点惨白,却比那个兔子正常多了。
邱天将提在胸口的气呼了出来,骂了句:“吓死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