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财政局办公大楼。
三楼的局长办公室中。
一名梳着大背头的消瘦中年人正自摇头晃脑地哼着《定军山》。
他正是现任财政局党组书记兼局长汤文忠。
原本只是农业局排名最末的副局长。
两年前，杜高山与赵隆围绕着财政局的主导权展开大战时，被赵隆调到了财政局任副局长。
去年，赵隆接任县委书记后，第一时间就将他提拔为党组书记兼局长。
从此后，他就只听赵隆的调遣，对县政府那头的指令向来敷衍了事。
“局长，县长、钟县长都已到楼下了。”
就在汤文忠哼得正自来劲之际，内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旋即就见他的专用通讯员李耕面带焦急之色地闯了进来。
“嘿，慌什么，通知党组成员下楼迎接，其它人严守工作岗位，谁敢擅离职守，一律严肃处理。”
汤文忠浑然不以为意，竟是报以一声冷笑。
“……”
这是要公然甩楚奇的脸面啊。
李耕登时就懵了。
他是真不晓得汤文忠哪来的底气。
莫非以为楚奇是朱光南那等毫无根基的外来户不成？
“你在发什么愣，嗯？”
见李耕站着没动，汤文忠的脸色瞬间就耷拉了下来。
“啊，是。”
眼瞅着汤文忠明显不打算听劝，李耕彻底没辙了，只能赶忙退出了办公室。
“哼！”
什么县长不县长的。
汤文忠根本不认。
他自以为两袖清风，压根儿就不怕楚奇能拿他如何……
办公大楼一层大厅中。
楚奇面无表情地站着。
任凭闻讯赶来的财政局办公室主任林永跟如何赔笑解释，都没任何的表示。
落后小半步站着的钟志刚也同样是如此，一张脸肃杀得个令人心悸。
“哟，县长、钟县长，不好意思啊，先前正在忙工作，没能远迎，还请多多包涵。”
片刻之后，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汤文忠终于露了面。
其身后还跟着三名副局长、总会计师、总经济师、核算中心主任等六名党组成员。
“都是为了工作嘛，可以理解。”
这等迎接场面真就有够简陋的。
但却并不违反规定。
所以，哪怕明知汤文忠就是在故意削自己的脸面，楚奇也只能按下不表。
“感谢县长的体谅，您请。”
就糊你一脸了，怎地？
还不是得忍着。
汤文忠笑得那叫一个自得。
“嗯。”
楚奇没动怒，只是心里头难免有些不解。
他是真搞不懂汤文忠这货怎么会这么贱。
要说他与对方往昔也就只是在开县干部大会时见过几次面而已，话都没说过一句。
彼此无冤无仇地，这货到底想干啥？
“县长，您难得来我们局一趟，大家伙都想听您的英明指示，要不，就请您给同志们说上几句？”
在将楚奇引到了会议室后，汤文忠完全无视了钟志刚的怒目圆睁，笑呵呵地便出言请示了一句。
“讲话就不必了，我今天来就只为一事，请汤局长给我一个解释，为何截留了教育捐款？”
讲什么话。
楚奇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县长，您误会了，再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干出这等事啊。”
“您是知道的，我们云水县历史欠账太多，要想通过市里的大检查，只能东挪西凑，否则，上上下下都没法交待哟。”
“不过，请您放心，一待大检查过后，我肯定会把教育捐款的钱全部补足。”
汤文忠一点都不慌，直接就信口雌黄上了，欺的就是楚奇搞不清楚财政局的现状究竟如何。
“这理由，听起来很充分嘛。”
“那行，请你现在就把财政局的家底给我亮出来好了，别告诉我你们连账目汇总都没做。”
云水县的经济状况确实一直都不太好，寅吃卯粮是惯例。
每到年底时，也确实总得东挪西凑去平账，以便应付市里的大检查，这倒是事实。
但，去年却不一样——随着西海乡的异军突起，不止是西海乡本身的财政暴然富裕了不少，县里也一样如此。
而去年的财政支出规划却是前年年底时做的，那时节穷，规划起来自然也就是缩手缩脚。
在这等情形下，今年的县财政状况肯定有所结余。
至于结余多少，楚奇并不清楚，但却可以肯定绝对不至于要似往年那般去挪钱应对上级检查。
“当然，当然，还请县长过目。”
汤文忠皮笑肉不笑地吭哧了几声之同时，随手就从公文包里取出了几张纸，自信满满地就递交到了楚奇的面前。
“你确定这份汇总报表是真实的吗？”
在将报表飞快地过了一遍后，楚奇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去年不单没有财政盈余，还赤字了二百多万元。
这显然不符合他事先的预判。
只是，限于自身的财务知识水平，显然不足以看出这么份汇总报表的虚实所在。
但，凭着直觉，他可以肯定地说这就是份假报表。
“当然。”
汤文忠回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嗯，你们几位党组成员都过目一下，然后再以书面的形式，分别把真伪性判断呈交给我。”
“在此之前，我得提醒你们一句，欺骗上级领导是何等过错，你们应该心中有数。”
楚奇并未对汤文忠的表态有所回应，视线当即就锐利如刀般地扫向了财政局的另外六位巨头。
“咳。”
这下子，汤文忠可就没法淡定了，赶忙在冷然扫视一众同僚的同时，狠狠地假咳了一声。
这等威胁之暗示未免太过明显了些。
但，楚奇却并未制止。
概因他的杀招并不在此处。
此时之所以给一众党组成员们一个指认的机会，不过是想看看其中有没有愿意投靠过来的人罢了。
有固然好，没有也无妨。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想当官的人多得跟米似的。
真不行，那就把这么群党组成员全部踢出局好了，没啥大不了的。
楚奇不慌，一众党组成员们却是都慌得个不行了。
他们可没想到一场简单的迎接，居然就这么演化成了事关自身前途的抉择。
究竟该站在那边无疑很是考验他们的政治智慧，一旦选错，下场肯定不妙。
这等抉择，对他们来说，未免太过艰难了些。
于是乎，报表传了一圈下来，却愣是没人敢提笔书写。
“现在，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给我一个书面答案，不允许交白卷，开始吧，小曾，你负责计时。”
逼人选边站确实很残忍。
但，官场就是这么回事，要想中立，你起码得有中立的资本，否则，不过是炮灰而已。
“县长，您这样做怕是不符合组织章程吧？”
见一众党组成员们在楚奇的逼迫下，不得不都拿起了笔。
汤文忠真就没法淡定了。
“你没资格教我怎么做事，现在，请你闭嘴，不要妨碍我处理公务，否则后果自负。”
财政局是县政府所管辖的部门，而不是归口党委管理，至少在名义上是如此。
身为一县之长，楚奇又怎会在意汤文忠的胡搅蛮缠。
“县长，那个，很抱歉，我中午吃坏了肚子，得去方便一下。”
眼瞅着情况要糟，汤文忠彻底稳不住神了，额头上冷汗直冒。
“去吧。”
知道对方这是要去搬救兵了。
不过楚奇却并不在意那么许多。
因为他就是想看看赵隆到底想干啥。
“谢谢。”
汤文忠一刻都不敢多呆，迅速起身便蹿了出去，真就像是要憋不住了的样子。
“县长，书记打来的电话。”
两分钟半过后，曾成刚拿在手中的大哥大突然铃声大作。
只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曾成刚立马就将大哥大直接递给了楚奇。
“书记您好，我是楚奇。”
这么通电话，早在楚奇的预料之中。
“楚奇同志，我听到了些小道消息，说是此番市里的财务大检查非同往昔，你看我们是不是马上碰一下呢？”
电话那头很快就响起了赵隆的声音。
“行，我十分钟内赶到。”
这提议，楚奇不能拒绝。
哪怕明知此中别有蹊跷，但，作为二把手，绝对不能公然拒绝一把手的召唤，否则就是不成熟的表现。
“好，那就见面谈吧。”
见楚奇答应得如此爽快，赵隆明显有些意外，可也没多说些什么，略一迟疑后，便即挂断了电话。
此时此刻，听闻楚奇将被赵隆召走，众党组成员们无不暗自松了口大气。
“你们还有两分钟的时间，请务必准时交出书面答案。”
但显然，他们这口气松得未免太早了些。
楚奇可没打算半途而废。
“……”
这下子，众党组成员们可不就全都抓瞎了——真或是假，说来也就都只是一个字而已。
问题是这一个字却是重逾千钧。
赌对了，那就有可能乘风直上。
可若是赌错了，那，只怕很快就会被靠边站了去。
这，无疑就要命了不是？
众人都快被逼疯了，大冬天的，一个个竟是全都浑身大汗淋漓，脸都快皱成苦瓜了。
但，楚奇却根本没丁点的怜悯，就这么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不动。
“县长，书记不是有请吗？”
这时候，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
旋即就见汤文忠趾高气昂地从外头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