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下班时间已至。
可楚奇却依旧端坐在办公桌的后头,挥笔速书着。
“楚奇同志,还在忙啊。”
这时候,办公室门口处人影一闪,赫然是陈道重满脸笑容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哟,陈书记,您怎么亲自来了?抱歉、抱歉,刚才没瞧见您,失礼了。”
在迅速起身后,楚奇同样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调查取得了点突破,这不就来跟楚奇同志交换一下意见了?”
在双方握手之同时,陈道重大有深意地点了一句。
“欢迎啊,陈书记有什么指示吗?”
能有个屁的突破。
对这话,楚奇是一个字都不信。
概因欧阳志毅其实并不曾肆无忌惮地串票,仅仅只是在下村走访时,暗示了几句而已,真正行动起来的是那些村支书、村长们。
就这么个状况,神仙来了,都不可能查出些什么。
“谈不上指示,只是调查结果显示,不少迹象都指向了欧阳志毅同志,不知楚奇同志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陈道重早就知晓楚奇很不好对付,所以,他不打算绕弯子了,上来就亮了牌。
“我没任何看法,陈书记若是觉得有必要,可以请欧阳志毅同志接受相关调查。”
“但,仅限于调查,没有实际证据的话,请不要随便污蔑我们的同志。”
这就是讹诈了。
若是真有证据,陈道重早就下令两规了,哪用得着来这儿玩什么礼贤下士的把戏。
“楚奇同志言重了,我们目下只是怀疑,当然了,线索指向却是明确的。”
陈道重有些头大了。
只因他连日彻查下来,除了查出楚奇在西海乡确实很得人心外,啥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让夏侯铭玩上一把“引火烧身”,目的就是想将水给搅浑了,也好来上个浑水摸鱼。
但却没想到这事才刚起了个头,就被楚奇给抓住了破绽。
真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好,我这就让人通知欧阳志毅同志,全力配合你们的调查。”
吓唬谁呢?
楚奇一点都不在意。
“不急,明天吧。”
面对着楚奇的这般配合,陈道重顿时更郁闷了几分。
因为他提出要查欧阳志毅不过只是个幌子而已,真正的用意在于交换,指望着楚奇能把今日下庄村一事压下来。
但现在,楚奇竟是滴水不漏。
这,可不就麻烦了。
“也行。”
楚奇当然清楚陈道重要的是什么,但他就是不提。
其实,这事儿就算闹了上去,也不能拿陈道重如何,顶多也就是让调查组丢脸,能不能打掉夏侯铭都不太好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脸都丢光了,那,陈道重指不定就真敢顶着压力胡搅上一通。
哪怕最终查不出什么,西海乡怕也少不得会被搅得个大乱不堪。
这结果,显然不是楚奇所想要的。
彼此妥协无疑才是正解。
只是,谁先提出,谁就落了后手。
这么个道理,他当然是心如明镜般清楚。
“那就先这样吧。”
陈道重显然也不想主动妥协,所以,他很是干脆地就走了人。
因为他知道楚奇不会急着把下庄村一事捅上去,那,就看明天是否能拿下欧阳志毅了……
陈道重的想法不能说错,但,他显然低估了欧阳志毅的韧性——大半天的“调查”下来,啥有用的口供都没能拿到。
更令他焦躁的是——分散到各村的调查小组也全都铩羽而归了。
待遇好一点的是被各村礼送出境,待遇差的则是被村民们给轰出了村。
气得陈道重很想骂上一句:穷山恶水出刁民!
但他不能,因为这是严重的政治错误。
“陈书记,楚书记来了。”
就在陈道重焦头烂额之际,楚奇找上了门来。
“楚奇同志,请坐。”
在将夏侯铭等几名心腹屏退了开去后,陈道重很是客气地亲自将楚奇给迎进了门。
“陈书记,这是昨日下庄村群体事件的调查报告,请您过目。”
各自落了座之后,楚奇并没说什么寒暄的废话,直接就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
“楚奇同志,我们纪委的工作难度极大,有时候为了工作需要,不得不采取一些相对激进的手段,这应该都是可以理解的。”
见楚奇明摆着是要摊牌了,陈道重那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因为他手中没有任何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
这,不是逼着他签城下之盟吗?
“抱歉,我无法理解,在我看来,任何的取证调查都必须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进行。”
“肆意挑起群体事件是不是犯罪,我想陈书记应该比我清楚。”
陈道重猜得没错,楚奇就是要逼他滚蛋。
“……”
这话,没法接了。
若是换成旁的乡党委书记,陈道重早发飙了。
奈何,面前这位可不是寻常乡干部,背后杵着刘云峰这位市常委呢。
不仅如此,还有着市长在后头支撑着。
真就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小人物。
市一号的尚方宝剑在这地儿显然并不好使。
“陈书记若是没有什么别的意见的话,那,我这就呈文县里了。”
沉默也没用。
今天没个结果的话,那,楚奇就不惜鱼死网破了。
无他,连续两个调查组下来,乡里的工作都已是乱成了一团麻。
“楚奇同志,相关调查报告今晚应该就能出来,你看这件事是不是可以延后再议?”
这都已被逼到了墙角上,陈道重显然是没辙了,与其灰头土脸地被市里召回,那还不如体面走人好了。
“行,那就明早再议也罢。”
各取所需无疑是好事一桩,左右彼此间又不是什么生死大敌,楚奇当然不会把事情给做绝了。
“陈书记,都怪我没把工作做扎实,给您添麻烦了。”
楚奇前脚才刚离去,夏侯铭后脚就满脸惭愧之色地进了会议室。
“算了,不说这些了,结案吧。”
都已到了这么个份上,再去追究下属的责任,根本于事无补。
哪怕心中有着再多的不甘,陈道重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次日。
调查组的报告出台了,结论是查无实据。
楚奇明确表示不同意。
什么叫查无实据,这特么的不就是在为下一次调查打下伏笔吗?
想得未免太美了些。
陈道重无奈之下,只得将结论更改为选举结果有效,未发现任何违背党纪国法的串票行为。
这就挺好的。
楚奇立马投桃报李,爽利地就将下庄村群体事件的调查报告交给了陈道重,并表示此事由市纪委内部自行解决。
事情到此,算是完美翻篇了。
但,楚奇却没打算就这么善罢甘休——调查组方才刚走,他就第一时间召开了党委会会议。
于会上,严厉批评了徐大山、郑成龙、乔明三人。
提议给予徐大山严重警告处分;给予郑成龙行政记过处分;给予乔明行政记大过处分,并报请县委,要求免去乔明副乡长之职,改任农业站副站长。
表决时,党群副书记薛冰、副书记姚启盛弃权,其余人一致举手通过。
处分的事,乡里就可以定,不过,涉及到副乡长的任免,那就得看县里的意思了。
最终,县常委会一番博弈后,乔明被调去了县招商局,出任副局长;县委办主任林和平的通讯员谢明生被下放到了西海乡,接替了乔明的空缺。
这结果,有点出乎楚奇的预料之外。
但,不管怎么着,能让乔明背着个行政记大过处分滚蛋,他也没啥可不满意的了……
时光流逝如水,转眼间就已将近元旦。
西海乡在经历了波折后,很快就走上了正轨,火电厂即将竣工,各合资厂的生意都堪称兴隆。
尤其是采石场那头,大量的中华红石料源源不断地运去夏海,半年的总产值高达五百五十余万元。
全乡一年来的GDP因此突破了一千四百万大关,这,对于基本上就是纯农业县的云水来说,无疑就是一枝独秀。
县委、县政府都下了嘉奖令,更没少在县级大会上加以表彰,并要求各乡向西海乡学习。
现如今,西海乡的干部不管走到哪,那都是可以昂首挺胸的。
不过,楚奇却并没因此而飘飘然,只因他很清楚西海乡还有着极大的潜力可挖。
到明年年底时,他有信心将GDP再狠狠地翻上几倍,争取成为漳市的第一个亿元乡。
“奇,我二伯母上午打来了电话,说是想见见你。”
却没想到他正打算趁元旦放假去夏海一趟时,赵晓丹突然给他出了道难题。
“哦?”
这是见家长吗?
显然不太像。
楚奇第一时间就认定这所谓的见面只怕别有玄机。
“怎么了?”
见楚奇的兴致明显不高,赵晓丹那好看的柳叶眉不自觉地就微微皱了起来。
“没事,那就去好了。”
不管怎么着,对方都是赵晓丹的亲人,见,肯定是得去见上一见的。
至于其它的么,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那我下午就给二伯母回个话。”
赵晓丹显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之处,开心地就飘进了厨房,却是没注意到楚奇的眼神明显有些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