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日，周五。
楚奇的二十六岁生日。
但，他别说好好庆生上一把了，就算是想请假都没可能。
只因他昨日就已接到了通知——市长孔清泉将率队下来视察工业园区。
这事情显然轻忽不得，县里高度重视。
一大早地，许颐敏就领着大队人马赶去了县市交界处。
楚奇也跟在了其中，不止是他，就连向来不曾在园区露面的谢得功也精神抖擞地到了场。
九点二十五分。
一溜轿车在一辆警车的开道下，浩浩荡荡地向界牌处开来。
一见及此，许颐敏赶忙领着众人作势向前走上几步，以示迎接。
车队停稳后，就见身材不高的孔清泉在秘书的殷勤护卫下，哈腰从奥迪里钻了出来。
“市长，我代表望山县人民，欢迎您前来视察。”
许颐敏第一时间就抢上了前去。
“许颐敏同志客气了，我就只是下来走走的，没必要搞这么大的阵势嘛，过了，过了啊。”
孔清泉笑呵呵地跟许颐敏握了握手，表现得很是平易近人。
“应该的，应该的，我们县里的同志们可是早就盼着您来指导工作了。”
许颐敏的表现则是一派的恭谦，但，在握手致意后，却也并没多闲扯，立马就让出了身位。
“市长辛苦了。”
第二个上去觐见的是林枫。
他显然有些拘谨。
不止是自身在望山县被许颐敏压得始终抬不起头来之故。
更多的是孔清泉近来与孙明武有些不太合拍。
身为孙明武的嫡系，他难免会担心遭了池鱼之祸。
“嗯，望山县这一年来的成绩有目共睹，做得很不错，对了，楚奇同志呢？”
但显然，林枫多虑了——孔清泉压根儿就没打算跟他多计较。
甚至都懒得拉呱，也就只敷衍了一句，便即越过了唐观群等人，直接点了楚奇的名。
“市长，您好。”
楚奇难免有点莫名其妙。
要知道限于资历，他在县领导中不过只排在了第十的位置上。
按理来说，这会儿根本轮不到他上去跟市长握手。
真要见面，那也得是到了工业园区之后的事儿。
毕竟，他并不是市长的嫡系，彼此间也不曾有过太密切的交往，仅仅只是因公事见过几次面而已。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显然都没有这等在路边就被接见的殊荣。
“楚奇同志，咱们又见面了，我记得三月底时，你曾说过，今年要冲一亿总产值。”
“当时，可是有不少人暗中笑话你狂妄，但现在，好家伙，你们工业园区早就翻倍还有余了。”
“光你们一个小小的工业园区，GDP就已经超过了我们漳市所有的县。”
“这可是个惊人的成就，了不起！”
孔清泉握着楚奇的手就不放了。
不仅如此，还狠夸了一大通。
“市长，您过誉了，这都是书记与县长领导有方，园区的同志们集体努力的结果。”
礼下于人，必有所图。
这一点，楚奇自然能看得出来。
只是，他一时半会也搞不懂这位矮个子市长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
那就只能先谨慎地谦虚上一回。
“嗯，胜不骄败不馁，楚奇同志很有大将气度嘛，组织上会考虑给你加加担子。”
“你呢，就只管放手去干，有什么问题，市里肯定会给予全力的支持。”
孔清泉似乎对楚奇的态度很满意，在嘉许地点了点头后，大有深意地就给出了个暗示。
“感谢市长的鼓励，我会继续努力的。”
嘛意思？
加担子这么个词可不是能随便乱用的，那意味着的是升官。
但现在，还没到换届选举年，且，也没听说哪个县或者是市直机关的处级岗位出缺。
如此一来，要加担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工业区升格。
这，当然是楚奇梦寐以求的好事。
可对许颐敏来说，那就很是不利了。
原因很简单，工业园区一升格，铁定是市管，GDP这一块就只能算到市里。
望山县这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么?
“嗯，那好，走吧，都先去园区转转。”
孔清泉没再多说些什么，大手一挥之后，便即又钻回了车里。
“书记，我那车的车窗出了点问题，不介意我蹭一下您的车吧？”
在明知事有蹊跷的情况下，楚奇肯定是得先征询一下许颐敏的意见。
“没问题，上车吧。”
这显然正合许颐敏之意，他当然不会拒绝。
“书记，市里最近似乎很热闹啊。”
虽说只专注于工业园区的建设，可楚奇的消息却并不闭塞。
自是清楚市里常委的变化不小，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统战部长以及常务副市长都换了人。
只是，限于层次，他并不是太清楚其中的奥妙何在。
“嗯，是省里先热闹了，市里这头不过余波而已，但这，也真够令人喝一壶的。”
许颐敏明显有些郁闷，但却并未详述。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
省里的事儿，楚奇也听说了。
省一号换了人，省委常委也变动不小。
这其中，榕城市委书记李义武早在八月初就被调去了湘省，常委副省长林秉义也在其后不久被调去了赣省。
结果就是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省一级的人脉平白损失了过半。
哭都没地儿哭了去。
但这，说来就是仕途常态，抱怨也没用。
“老弟，我不瞒你，市里有人正积极推动工业园区升格，这是冲着我来的。”
许颐敏有些无奈。
许家是实力雄厚不假，奈何，支持他的省常委已被调走。
家里一时半会也没法补上这一空缺。
毕竟他并不是家族唯一的培养对象，不可能什么资源都向他倾斜。
“书记，我听您的。”
工业园区升格，于楚奇而论，利弊都有。
好处是他能顺势一举翻上正处级，且身为党委书记，再多熬上个一两年，指不定就能一步到位地弄个县委书记当当。
坏处么，那便是市里肯定不可能再让工业园区成为他的一言堂，调来个新的管委会主任是必然之事。
彼此间能不能通力合作可就不太好说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无论利弊如何，在这一件事上，他都没有太多的发言权。
此时此刻，他所能给出的也就只是个没什么太大意义的表态而已。
“好兄弟，帮我再撑一年，到明年年底时，不管我许某人有没机会，拼了血本，我也得把工业园区给升格了。”
一听这话，许颐敏顿时大受感动。
要知道现如今的楚奇，可不是当初那个没太深根基的小人物，而是堂堂的赵家女婿，还是赵大伯所认可的嫡系。
就身份底蕴来说，比起他许颐敏也就只略差了一线而已。
可在这等重大诱惑面前，却依旧肯毫不迟疑地站在他一边。
这就是患难见真情了。
“书记，需要我去园区安排一下吗？”
市常委层面上，楚奇自忖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园区这头，他却绝对能做到如臂使指。
“没必要，这件事，我来处理就好。”
许颐敏很是干脆地摇头拒绝了。
在他眼中，园区的平稳发展是大局，乱不得。
只要楚奇不直接向孙明武提出升格一事，那，他就有着足够多的回旋余地。
该付出的利益，就先付出好了，保住望山县这几年的高增长率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能成为地级市的二号，孔清泉当然不会是毛躁之辈。
除了在欢迎仪式上点了楚奇一句之外，于接下来的行程中，再没任何这方面的暗示之言。
无论是在参观时，还是在随后的干部大会上，都只是高度表扬工业园区为主，期许为辅。
当然了，有心去听的话，便能发现孔清泉从头到尾都不曾提到过“望山县”这三个字眼。
这，从表面上来看，似乎很正常。
毕竟孔清泉也就只是来视察工业园区的。
但其实，细究下来，这无疑就是没给望山县这个地主面子了。
这其中的味道明显不太对。
年轻干部们能看得破的很少，可县里一帮老戏骨们却个个都是火眼金睛，一嗅便能知蹊跷。
不过，在看不清风向的情况下，一时半会倒也没谁敢乱说乱动。
大家伙都在等。
等着看林枫会不会再次跳出来挑战许颐敏的权威。
但显然，老戏骨们注定要失望了——一年的磨砺下来，林枫早就不是当初刚下地方时的意气书生。
别的不好说，在大局观上的进步，只能用“刮目相看”一词来形容。
他不单不曾兴风作浪，反倒是多次在会上强调稳定高于一切，要求县里各部门尽一切可能配合工业园区的发展。
私下里则是向许颐敏表示，在留住工业园区方面，他愿意竭力配合。
这，一点都不奇怪。
许颐敏升不上去的话，他林枫就得一直蛰伏着，天晓得何时才能接班。
很显然，林枫的清醒不是老戏骨们之所愿。
理由很简单，一切都风平浪静的话，他们哪来的机会。
官场上，敢于冒险一搏的人从来都不会少。
这不，数天后，有关许颐敏的靠山被调走以及在市常委会上孤立无援的情况很快就有了风声。
紧接着，在有心人的传扬，这些消息没多久就已是满城尽知。
不仅如此，工业园区即将升格一事也被传得个沸沸扬扬。
县里的气氛自然也就明显有些不太对味了。
这一切，楚奇都看在了眼中，但却并不打算去理睬。
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火势还是很快就烧到了他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