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将至。
下班时间就要到了。
可陈道重不单没丁点的放松，反倒是眉头紧锁。
不为别的，只因从上午到现在，接连六个多小时的问讯下来，所获可谓寥寥。
十数名乡里高层干部中，有帮助调查组意愿之人少得可怜，除了徐大山、赵志高、薛冰、郑成龙之外，再无他人。
偏偏这四人还都没能提供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所言所述，不过都只是些臆断之辞罢了。
“夏侯，去将乔明请来。”
在揉了揉太阳穴后，陈道重决定给乔明一个机会，看能否有所发现。
“陈书记，下午好。”
这几天来，乔明同样过得很是煎熬。
可与徐大山不同，他竟是一点都不显得狼狈，大背头依旧梳得个油光发亮。
举止间也没见任何的慌乱。
“嗯，乔明同志，这几天来，你可曾找到什么新的线索吗？”
虽说有些诧异于乔明的沉稳，但，类似的年轻人，陈道重见得多了，自是不会太过在意，一开口就直奔了主题。
“没有，但，我怀疑帮楚奇串票的人是副乡长欧阳志毅。”
自上阳村事发后，乔明就成了西海乡里的过街老鼠，他哪都不敢去，也没人理会他，到哪找线索去呢？
“哦？”
陈道重的眼神当即就深邃了不少。
“楚奇同志与欧阳乡长私交甚笃，前不久，在搬去了党委书记办公室后，还特意将他原来的办公室留给了欧阳乡长，这，显然有着酬功的嫌疑。”
乔明自己也知道这等猜测之辞做不了准，但他还是说了。
因为这已经是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了——万隆山丢了脸面之后，怕是不太可能还会再照顾他这枚弃子。
要想翻身，那就必须死死抱住陈道重的大腿，用尽一切力量，把楚奇搞倒搞臭，除此外，他已无其它路可走了。
欧阳志毅？
陈道重没再出言追问，而是眉头微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下班时间一到，楚奇直接就走了人。
完全没丁点要设宴招待陈道重一行人的意思，甚至连被临时征用的党委会议室都不曾去过一趟。
他这等态度一出，乡政府的干部们自然都看懂了，呼啦啦地全都作鸟兽散了个精光。
“书记。”
李浩然同样也是下班就撤了，不过，他心中显然有所不安，刻意在门外迁延了一下，等了等楚奇。
“老李莫非是打算蹭饭？”
楚奇乐呵呵地笑着，就宛如无事人一般。
“书记不宴客，我这想蹭都没处蹭了去哟。”
李浩然也笑了。
只是话里明显有话。
“咱们西海乡穷，请不起客，能省一点算一点吧。”
话里的意思，楚奇懂，无外乎是在说有必要跟调查组搞好关系。
但，楚奇却并不这么认为——陈道重就是背负着任务下来的，咬人是他的本职工作。
双方间根本不可能有丝毫的妥协。
那，又何必玩虚情假意的那一套，各自摆开车马斗上一场也就是了。
“也对，只是，调查组这么大张旗鼓地折腾个不休，乡里人心浮动，怕不是个事啊。”
李浩然想了想，也觉得确实没必要去讨好调查组，但却还是不免有些不安。
只因他是真心不希望楚奇出事。
道理很简单，他才刚晋升乡长一个来月，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再进一步。
真若是楚奇出了事，那，上头必然会另调他人来西海乡任职。
这，势必会挡了他正位党委书记的路。
“没事，让他们闹，潮水退去后，才知道究竟谁是光着的。”
在自身基本盘已经稳固的情况下，楚奇根本不担心乡里会起什么风浪。
调查组的折腾正好能让他看清谁跟他不是一条心，回头一个个摁死了事。
至于说被陈道重整倒的可能性，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头去。
一句话，身正不怕影子歪。
更别说他又不是毫无准备，坑，是早就为这帮小人挖好了，只要他们敢跳，楚奇就真敢埋。
“嘿，那行，我就坐等看上一场大戏好了。”
李浩然当即就笑了。
与此同时，也没忘了隐晦地表达了番善意……
次日，八点半。
楚奇准时到了办公室。
“楚奇同志，陈书记请您到会议室一叙。”
这才刚落了座，夏侯铭就找上了门来。
“行，我这就去。”
这，完全就是上级对下级的传唤了。
不去，显然是不行的。
“楚奇同志，鉴于案情重大，我们调查组觉得有必要下村走访，还请西海乡方面给予配合。”
会议室中。
几句简单的寒暄过后，陈道重开门见山地就提出了要求。
“没问题，陈书记需要什么配合，就只管提，只要是合理合法的要求，我们西海乡肯定会竭力满足。”
敲山震虎？
呵，未免太小觑人了吧？
“那就好，我们调查组毕竟人生地不熟，希望楚奇同志能调赵志高同志以及部分乡干部配合我调查组成员进行一次全面的摸底调查。”
陈道重刻意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将要求娓娓道了出来。
说话时，一双眼始终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楚奇。
“可以，具体人员安排，我就不插手了，调查组想要调谁那就调谁好了。”
楚奇一脸的淡定从容，毫不示弱地平视着对方，压根儿就没丁点躲闪。
“那就谢谢楚书记了。”
见眼神的对峙完全无法压迫到楚奇，陈道重不得不放弃了……
“书记，调查组到底想干啥，我政法委的人一个都不带，倒是计生办的人带去了不少，这，不是扯淡吗？”
楚奇回到了办公室后没多久，邱大治就满腹怨气地找上了门来。
“陈书记或许有自己的考虑吧。”
官场上，讲究的是对口接待，还真就少有抛开对应部门，自己另起炉灶的例子。
这，无疑是在公开表示对西海乡政法口的不信任。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有些过了。
但，楚奇却并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陈道重这就是在玩打草惊蛇的把戏——计生那一块不少人都曾被楚奇给训斥过，陈道重看重的就是这一点，指望的便是他楚奇会随其起舞。
“他们这就是在瞎搞，书记，您看需不需要派人去盯着，以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
哪怕明知陈道重此举是忌惮自己与楚奇走得太近之故，可邱大治还是很不爽。
“没有必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们爱怎么整就怎么整好了。”
楚奇的策略始终都没变，不管来的是王凌云也好，陈道重也罢，他采取的都是以静制动。
只要自己不乱，那，管你怎么折腾，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毕竟，他确实没串票过，身正自然不怕影子歪。
反之，若是被陈道重给牵着鼻子走了，那，才真有可能黄泥巴掉裆里去了……
第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乡政府里风平浪静。
第二天也是如此，哪怕调查组那头动静闹得不小，楚奇也自不为所动。
班照上，茶照喝，看看报纸聊聊天，回家抱抱媳妇儿，悠闲得就跟一无事人一般。
第三天，上午还是好好的，下午才刚上班没多久，桌面上的电话铃声就突然大响了起来。
“您好，哪位？”
楚奇随手就拿起了话筒。
“楚奇同志吗？我是陈道重。”
对面很快就响起了个煞气满满的声音。
“我是楚奇，陈书记有什么指示吗？”
这语气明显不太对劲。
楚奇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挑。
“我刚接到电话，我们调查组的同志在下庄村遭到围攻，请你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嗯？”
陈道重的语气很是生硬，明显透着股浓浓的怒意。
“陈书记，请您把话说清楚了，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一点消息都没有。”
一听这话，楚奇还真就难免有些错愕，概因他这回的埋伏可不是这个。
“你会不知道？我命令你迅速带领派出所干警赶到下庄村，保护好我们调查组的成员，若出了差错，我唯你是问！”
陈道重似乎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打算解释那么许多，态度蛮横地下了道命令后，便即挂断了电话。
“小林，去通知乡长，就说调查组在下庄村出事了，让他速速带派出所干警赶去增援。”
这事，出得真就有够蹊跷的。
完全不是楚奇的本意——围攻之事，出现一回，还可以说是民众自发，出现两回，那就很有问题了。
更别说这回调查组可是揣着尚方宝剑下来的，完全不是王凌云那等私下所为可比。
真出了什么事，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实际上，就算没出现什么伤亡情况，他也已经很被动了。
但，不管后头究竟会发生些啥事，他都得先去下庄村跑上一趟才成……
一路驱车狂赶之下，楚奇愣是开出了“法拉利”的速度。
五分钟后，终于赶到了地头。
这都还没进村呢，就发现村外赫然已挤满了大量的民众。
看那架势，远不止是下庄村的百姓，只怕周边几个村的百姓都杀到了。
这状况，从表面上来看，似乎很正常，可楚奇却敏锐地从其中察觉到了些不对味之处。